趙天雄跪在那裡,囚服鬆垮地套在身上,昔日養尊處優的富態被一夜之間的枯槁取代,仿佛精氣神都被抽乾了。他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越聚越多、指指點點的百姓,一張張麻木、饑餓、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臉。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力氣,將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咚!”
“我,趙天雄,有罪!”
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縣衙前街。人群的嘈雜聲瞬間低了下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趙天雄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再次叩首。
“咚!”
“我利欲熏心,囤積居奇,將朝廷的賑災糧鎖於私庫,任由鄉親們挨餓,豬狗不如!我罪一也!”
“咚!”
“我縱容家丁,魚肉鄉裡,強占田畝,逼得良家無路可走,天理難容!我罪二也!”
他一句一頓,一罪一叩首,將自己這些年來的惡行,如數家珍般一件件羅列出來。他沒有辯解,沒有推諉,反而將罪責說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重。這番操作,把圍觀的百姓都看懵了。這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趙閻王嗎?是中邪了,還是失心瘋了?
人群中,幾個曾被趙家欺壓過的漢子,聽著聽著,眼眶就紅了。他們想起了自己被搶走的土地,想起了寒冬裡挨餓的孩子。壓抑的恨意,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說得好!你趙天雄就是個天殺的畜生!”
“還我家的田!”
零星的咒罵聲響起,很快彙成一片。
趙天雄對這些罵聲充耳不聞,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懺悔裡,直到額頭已經滲出血跡。他抬起頭,臉上混著血和淚,表情卻是一種詭異的虔誠。
“我趙天雄罪該萬死,願散儘萬貫家財,開倉放糧,將所有侵占的田畝,儘數歸還於民,隻求能贖我滔天罪孽之萬一!”
他頓了頓,話鋒猛地一轉,突然朝著景昌縣的方向,五體投地。
“然,雲安已是沉屙遍地,非我一人之罪可贖。我趙天雄,今日鬥膽,在此替雲安數十萬百姓,懇請一人!”他用儘全身力氣,高聲嘶喊,“懇請景昌縣仁德無雙、愛民如子的六皇子殿下,能垂憐我雲安百姓,接管此地,撥亂反正,救萬民於水火!”
這一跪,這一喊,石破天驚。
人群死一般的寂靜之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喧嘩。
“六皇子殿下?就是那個讓景昌縣人人有飯吃的六皇子?”
“我三舅姥爺的二侄子就在景昌修路,說那邊不但管飽飯,頓頓有乾的,乾得好還有肉吃!”
“趙家倒了!六皇子要來了!我們有救了!”
百姓們不在乎趙天雄的動機是真是假,他們隻聽到了一件事——好日子,要來了。那被饑餓和絕望壓抑了太久的希望,瞬間被點燃,化作震天的歡呼聲。
就在這片歡呼聲浪的頂峰,一隊整齊的儀仗,不疾不徐地從城門方向行來。為首一人,年約五旬,身著素雅長袍,須發打理得一絲不苟,正是蕭何。他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出“家主自首,萬民請願”的好戲,撚著胡須,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