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手中那高舉的長劍,劍鋒上還沾染著甕城守軍的血,在火光下閃爍著妖異的紅芒。
劍尖所指,本該是承天門之後,那通往權力之巔的道路。
可現在,前路洞開,卻比任何一道緊閉的宮門,都更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轟隆——”
承天門,那扇將朱承澤最後的希望徹底關上的巨門,在戚家軍巨力撞擊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向兩側打開。
血腥氣混合著硝煙與塵土,如決堤的洪水,湧入了承天門後的巨大廣場。
然而,預想中的廝殺與抵抗,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死寂。
一種足以吞噬一切聲音,讓人的心臟都為之停跳的,絕對的死寂。
三千戚家軍,自血與火中衝出,馬蹄卷起的殺氣本欲席卷整座宮城,卻又在踏入廣場的瞬間,齊齊勒住了韁繩,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戰馬的脖頸。
“希聿聿——”戰馬不安的嘶鳴與人立而起的混亂,伴隨著鐵甲葉片碰撞的清脆“嘩啦”聲,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卻又在幾個呼吸後,被一股更為沉重的威壓徹底碾碎,消失無蹤。
所有人都停下了,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朱平安的目光,越過身前沉默如鐵鑄雕塑的戚家軍,越過空曠得令人心慌的廣場,最終,落在了那座巍峨宮殿的白玉台階之上。
太和殿。
那裡,靜靜地站著一道身影。
一道他本以為,此刻應被囚禁在深宮,或早已成為一杯毒酒下亡魂的身影。
他的父皇。
泰昌王朝的皇帝,朱乾曜!
他身穿一身玄色繡金龍的常服,沒有佩戴冠冕,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古樸的玉簪束起。他隻是站在那裡,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但那份淵渟嶽峙的氣度,那份仿佛與整座皇宮、整片天地都融為一體的威壓,卻讓火光不敢過分跳躍,讓夜風為之繞行。
在他的身後,是噤若寒蟬的文武百官。戶部尚書張茂死死低著頭,肥胖的身體微微發顫;一向剛正的左都禦史張正,此刻也緊抿著嘴唇,眼神複雜地看著地麵;而兵部尚書厲承威,則下意識地避開了朱平安的視線,仿佛那目光是一把灼熱的刀。這些在朝堂之上呼風喚雨的大人物,此刻都像一群被馴服的鵪鶉,垂手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喘。
“父皇……”
“父皇!!”
淒厲的哭喊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朱承澤、朱承煊、朱承玉、朱承嶽四人,連滾帶爬地從城樓上衝了下來。他們身上的華服早已被冷汗浸透,沾滿灰塵,臉上涕淚橫流,哪裡還有半分皇子的尊貴,就像四條被徹底打斷了脊梁骨的喪家之犬。
他們衝到白玉台階之下,膝蓋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對著那道身影,拚命地磕頭。
“兒臣救駕來遲!求父皇恕罪!”
“父皇!都是六弟!都是朱平安這個逆賊!是他帶兵逼宮,是他要謀反啊!我們是來保護您的啊父皇!”朱承澤涕淚橫流,指著廣場對麵的朱平安,聲嘶力竭地控訴著,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要將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都推到彆人身上。
t朱乾曜沒有看他們。
他甚至沒有低頭。
他的目光,從一開始,就穿透了遙遠的距離,穿透了搖曳的火光和冰冷的鐵甲,精準地落在了他那個依舊端坐於馬上,保持著衝鋒姿態的六子身上。
父子二人,隔著一座巨大的廣場,隔著三千鐵甲,隔著滿地的血與火,遙遙對視。
朱平安也看著他。
他的心臟,在看到朱乾曜出現的那一刻,確實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計劃被徹底顛覆、自己淪為棋子的愕然。
他的大腦在這一瞬間瘋狂運轉。賈詡的情報,陸柄的錦衣衛,母親的玲瓏閣……所有信息都指向父皇被軟禁。可此刻眼前的一幕,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電光火石間,西門吹雪斬殺“影”後,那個頂尖刺客臨死前不甘而釋然的眼神,以及那句含糊不清的“奉陛下之命……”,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所有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