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
可對於謝留豐和他麾下的五萬大軍而言,這從東方升起的,不是希望的晨光,而是另一場地獄酷刑的開始。
整個營地彌漫著一股混雜著血腥、尿騷與極致恐懼發酵後的酸腐氣味。篝火的餘燼散發著最後的死氣,幾名士兵靠著冰冷的輜重車,雙眼空洞地望著虛空,口水從嘴角流下都毫無知覺。
士兵們的眼睛裡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一張張年輕或蒼老的臉上,都掛著同樣的,被恐懼徹底掏空後的麻木。
昨夜的鬼哭狼嚎,那支仿佛來自地獄的奪命冷箭,像一根淬毒的冰刺,紮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臟深處,徹夜釋放著寒意。
他們一夜未眠,哪怕是最輕微的風聲,都能讓他們像驚弓之鳥一樣跳起來。
謝留豐同樣一夜未眠。
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沙盤,幾乎要將眼球瞪出眼眶。他試圖從這片平平無奇的地形中,找出那支幽靈騎兵的蛛絲馬跡。
可什麼都沒有。
對方的行動,毫無邏輯,毫無章法,卻又處處透著致命的精準。仿佛有一雙屬於魔神的眼睛,正在天空之上,冷冷地、饒有興致地俯瞰著他和他這五萬隻螻蟻。
“將軍,我們……還……還走嗎?”
副將的聲音沙啞乾澀,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走?
去哪裡?
前方,是看不見的死亡陷阱和無儘的羞辱。
後方,是無法違抗的勤王軍令。
他們被困住了。被一支看不見的軍隊,困在了這片廣袤的,名為“恐懼”的平原上。
“走!”
謝留豐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個字。他的聲音,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劇烈摩擦,刺耳至極。
他知道,他不能停。一旦停下,這支軍隊的士氣,就會像正午的積雪一樣,在陽光下徹底消融得無影無蹤。
大軍,再一次如同瀕死的巨蟒般,開始在官道上僵硬地蠕動。
隻是這一次,氣氛更加詭異。
沒有人說話,連軍官的嗬斥都消失了。空氣中隻有甲葉摩擦的單調聲,和數萬人同時邁步發出的,沉重又虛浮的腳步聲。士兵們甚至不敢抬頭,隻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著灌了鉛的雙腿。
每個人都將武器握得死緊,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警惕著周圍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一裡。
兩裡。
平安無事。
除了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在一些士兵心中剛剛升起一絲微不足道的僥幸時,走在最前方的部隊,驟然停了下來。
一陣壓抑到變調的驚呼與劇烈的騷動,像是投入死水湖麵的巨石,迅速向後擴散開一圈圈名為“恐慌”的漣漪。
謝留豐心中猛地一沉,狠狠一夾馬腹,策馬衝到前方。
眼前的一幕,讓他這位久經沙場的悍將,胃裡都一陣翻江倒海,濃烈的血腥氣直衝天靈蓋!
官道中央。
十幾根被削尖的粗大木樁,深深地釘入地麵,形成一個觸目驚心的小小“叢林”。
每一個木樁上麵,都用最殘忍的方式,穿著一具赤裸的屍體。
正是昨天消失的,那十幾個斥候。
他們被剝光了衣服,渾身布滿了被馬匹拖拽出的猙獰血痕,手腳的骨骼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死狀淒慘無比,一雙雙眼睛瞪得老大,瞳孔裡凝固著臨死前所見到的,最極致的恐怖。
而在這些屍體中央,一塊用淋漓鮮血寫就的木牌,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
上麵隻有兩個字,兩個仿佛在滴血的字。
“下一個?”
冰冷的,充滿了極致嘲弄的兩個字,像兩個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每一個看到它的士兵的視網膜上!
“嘔——”
一名剛滿十八歲的年輕士兵,再也忍不住,他扔掉手中的長矛,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下一個……會是我嗎?會是我嗎!!”
這個念頭,像是瘟疫,瞬間傳染開來。
恐慌,像是決堤的洪水,徹底衝垮了士兵們最後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線。
“魔鬼!他們是魔鬼!!”
“我不想死!我不想像他一樣被串在木樁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