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丹陽郡。
連綿起伏的營帳,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鋪滿了整片平原。
無數杆寫著“劉”、“林”、“陸”等姓氏的旗幟,簇擁著中央一麵巨大的“勤王討逆”帥旗,在江南濕冷的風中無力地垂著。
這裡,是江南世家聯軍的大營。
中軍帥帳之內,溫暖如春。
上好的銀霜炭在鎏金獸首銅爐中安靜燃燒,空氣裡彌漫著名貴熏香與陳年佳釀混合的醇厚氣息。
幾十名衣著華貴的世家之主、門閥代表,正跪坐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推杯換盞,言笑晏晏,仿佛這並非殺機四伏的軍營,而是秦淮河畔的某座銷金窟。
“陸兄此番振臂一呼,我江南士族雲集響應,旬日之間便聚兵五十萬,兵鋒直指中州,此等聲勢,何愁大事不成!”
劉氏家主劉峰舉起手中的青銅酒爵,滿麵紅光地對著上首的一名中年文士遙遙一敬。
上首那人,正是江南陸家的當代家主,陸秉言。
他亦是此次“勤王”聯軍名義上的盟主。
陸秉言微笑著舉杯回禮,神態儒雅,眼中卻閃動著權力與野心交織的光芒。
“劉兄謬讚。非是陸某人有何威望,實乃那六皇子朱平安倒行逆施,弑兄囚父,天人共憤!”
“我等世家,受皇恩數百年,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此番起兵,乃是為天下撥亂反正,為先帝討回公道!”
他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引得帳內眾人紛紛附和。
“盟主所言極是!”
林家族長林海放下酒杯,臉上帶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我已得到消息,那北境的鴻煊與北邙聯軍,已破燕雲關。西邊的謝留豐將軍,也已率五萬大軍兵臨中州。那小皇帝如今是四麵楚歌,自身難保。”
“他拿什麼來擋我們這十萬勤王大軍?”
“哈哈哈,說不定我等兵馬尚未渡過大江,京城就已經被謝將軍或者鴻煊人給破了!”
“屆時,我等隻需入京‘救駕’,這從龍之功,便是板上釘釘了!”
帳內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他們眼中,這場戰爭已經不是戰爭,而是一場瓜分勝利果實的盛宴。
那個在京城屠戮世家、推行新政的小皇帝,不過是秋後的一隻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帳內的歡聲笑語。
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驚恐與荒謬的古怪神情。
“報——!”
陸秉言眉頭一皺,不悅道:“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那傳令兵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都變了調。
“啟……啟稟盟主、各位家主!”
“大營之外……有人……有人在叫陣!”
“叫陣?”林海聞言,失笑出聲,“哪來的毛賊,活得不耐煩了?派一隊人馬出去,將他剁了喂狗便是。”
傳令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著。
“可……可對方,隻有……隻有一人一騎!”
什麼?
一人一騎?
整個帥帳,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人一騎,來叫陣十萬大軍?
這是瘋子,還是傻子?
短暫的寂靜之後,帳內爆發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這是泰昌朝無人了嗎?派一個瘋子來送死?”
“莫不是那小皇帝的禦駕親征,來與我等陣前鬥將?”
劉峰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陸秉言臉上也掛著一絲玩味的笑意,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諸位,既然有此等趣事,你我何妨一同出去,看看是何方神聖,敢有如此膽魄?”
“善!”
“同去同去!正好酒酣耳熱,權當看一場猴戲解悶!”
一群世家之主,如同去逛後花園一般,浩浩蕩蕩地走出了帥帳。
當他們登上營寨的望樓,向外望去時,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地僵住了。
隻見,大營之外百丈的空地上。
一匹通體赤紅,神駿如龍的戰馬,正不安地刨著前蹄,口中噴吐著灼熱的白氣。
馬上,端坐著一名身材魁梧至極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