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嗬嗬的笑聲,在空曠死寂的乾清宮裡回蕩,像是生鏽的鐵片在互相摩擦,刺耳,又充滿了說不出的惡意。
朱乾曜臉上的譏諷,像是一根淬了劇毒的針,精準地,紮在了朱平安那名為“全知全能”的軟肋上。
“怎麼?”朱乾曜終於停下了笑,他抬起那張枯槁的臉,渾濁的眼珠在昏黃的燈火下,閃動著一種病態的光。“你不是有神人相助,算無遺策嗎?這點小事,也要求到朕這個階下囚的頭上?”
朱平安的麵色,在搖曳的燈火下,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他的心,卻在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父皇的話,證實了他的一個猜想,也推翻了他的所有認知。
這件事的複雜程度,遠超自己的想象。
甚至,連眼前這位曾經執掌天下的帝王,都未能完全掌控。
他沒有動怒,隻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癲的老人,等待著。他知道,朱乾曜會說下去。這種掌控著絕密情報,看著自己最強大的兒子陷入困惑的快感,是朱乾曜如今唯一能享受的,權力的餘味。
果然,在享受夠了朱平安臉上那難得一見的凝重後,朱乾曜收斂了那病態的笑容。他的眼神,變得幽深而複雜,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裡麵藏著太多腐朽的秘密。
“你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朱乾曜的聲音,不再沙啞,反而有了一絲屬於帝王的,冷漠的清晰。
“‘天蠍’,從來就不是一個組織。”
他頓了頓,享受著這秘密被揭開前,那足以讓空氣凝固的死寂。
“而是兩個!”
朱平安握著燈籠的指節,下意識地收緊。
“朕當年創立的,是朕的影子,是朕的刀。它負責監察天下,清除那些不聽話的政敵,替朕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朱乾曜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創造者的自負。“朕,稱之為‘皇蠍’。”
“但,幾乎就在‘皇蠍’成立的同一時期,北疆的蠻荒之地,也崛起了一個殺手組織。他們同樣以蠍為號,行事卻與朕的‘皇蠍’截然不同。”
“‘皇蠍’求的是精準,是效率,是隱秘。而那群人,追求的是血腥,是暴虐,是純粹的殺戮與毀滅。他們像一群隻為鮮血而生的野獸,毫無人性可言。江湖人不知其中內情,將二者混為一談,統稱為‘天蠍’。”
“朕清楚,那是另一股完全獨立的勢力。”朱乾曜的眼中,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深的忌憚。“朕,稱之為‘血蠍’。”
“‘皇蠍’是朕的刀,為朕所用。而‘血蠍’……”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是朕多年來,都未能根除的心腹大患!朕甚至,連其背後真正的主使,都未能完全查清!”
朱平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原來,所謂“天蠍”,竟有如此驚天的內幕。
父皇口中的“天蠍”,是他手中的利刃。而自己麵對的,卻是另一頭潛伏在暗影之中,連父皇都感到棘手的嗜血凶獸!
朱乾曜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指向地上那張黃銅齒輪的圖紙,冷笑一聲。
“‘皇蠍’用的是朕的錢,朕的工匠。他們絕造不出,也絕不敢造出此等精巧之物。他們的任務,是殺人,不是鑽研這些奇技淫巧。”
“而‘血蠍’……”他話鋒一轉,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他們背後,站著一個你我都意想不到的,早已覆滅的陰魂!”
陰魂?
朱平安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被他忽略了許久,一個深埋在曆史塵埃之下的名字,瞬間從他的腦海深處,浮了上來!
“大周後裔!”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朱乾曜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讚許。
那讚許轉瞬即逝,化為了更深,更沉的忌憚與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