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放榜後第三日。
一場盛大宴席,在府衙後堂正式拉開序幕。
《詩經》有雲: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本是天子宴請新科進士的無上榮耀。
如今,知縣魏源竟以此宴請本科童生,這份恩寵,已是破了天。
能被邀請至此的,皆是越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縣丞陳思明、主簿、縣學劉教諭等一眾佐官悉數在列。
城中幾大宗族的族長,以及叫得上名號的鄉紳富賈,也帶著幾分忐忑正襟危坐。
黃家族長黃景明今日的腰杆挺得格外筆直。
他坐在席間,隻覺得滿堂燭光都因他而明亮了幾分。
不時有旁人投來或羨慕嫉妒的目光,他皆撫須含笑,坦然受之。
一個六歲的案首!
還是他黃家的表外甥!
這份潑天的榮耀,足以讓黃家在越城的地位,穩穩再上一個台階!
與他的春風得意相比,不遠處縣丞陳思明的臉色如覆寒霜。
他端著茶杯,用杯蓋一下又一下地撇著浮沫,眼皮低垂,遮住了其中所有的情緒。
站在他身側的是他的兒子,本次縣試第二名,陳子昂。
陳子昂換了一身嶄新的月白襴衫,麵容依舊俊朗。
隻是那張臉上,再無半分往日的倨傲與飛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死寂。
輸了。
他不僅輸掉了案首,更輸掉了一個讀書人最看重的名聲。
從今往後,他將永遠活在一個六歲孩童的陰影之下。
隻要有人提起他陳子昂,就必然會帶上一句,哦,就是那個輸給六歲神童林昭的人啊。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整個宴客廳的氣氛,顯得格外微妙。
“大人到——!”
門外一聲高亢的唱喏,如平地驚雷。
滿堂賓客瞬間起身,齊齊躬身行禮。
魏源一身暗青色常服,步履沉穩地從屏風後走出。
他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掃過全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磅礴氣勢。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在知縣大人的身後,赫然跟著一個身穿嶄新藍色襴衫的身影。
林昭!
滿堂死寂。
在官場,位置就是地位。
魏源竟讓一個六歲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後!
這是一種姿態!
一種向全越城宣告,這孩子,是我魏源罩著的姿態!
黃景明的呼吸驟然急促,雙目之中,迸射出駭人的精光!
縣丞陳思明的瞳孔猛地一縮!
魏源仿佛沒有看到眾人臉上的驚駭,他走到主位前坦然落座。
然後,他指了指自己右手邊那個空著的位置,對林昭溫和開口。
“林昭,坐到為師身邊來。”
話音落地。
滿堂皆驚!
那個位置,按規矩,該是縣丞陳思明的座位!
魏源此舉,太狠了!
他用一種更直接親近的方式,將林昭牢牢地護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陳思明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站在那裡,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隻覺得全場的目光都化作了無形的刀劍,將他淩遲。
還是他身後的主簿機靈,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自己則先一步坐到了次桌,把主桌的位置再次空出來一個。
陳思明這才鐵青著臉,在離魏源和林昭最遠的位置坐下。
一場無聲的交鋒,高下立判。
在場的老油條們心頭劇震,看向魏源的眼神充滿了敬畏。
這位知縣大人,不僅是個鐵麵判官,更是個玩弄人心的頂尖高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魏源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
大堂內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知道,正戲來了。
魏源站起身,目光環視全場,最後落在了身旁安安靜靜喝茶的林昭身上,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