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越城縣衙。
書房內,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年紙張和黴變混合的氣息。
魏源從案頭另一側,抽出幾份紙頁泛黃的卷宗,隨手扔在林昭麵前。
“看看這個。”
“全是些前任縣尊判結的糊塗賬。”
“張家告李家侵占祖田半分,李家拿出地契,說那地是三十年前買的。”
“王老漢狀告鄉紳趙員外,說他家的水渠改道,斷了自家水田的源頭。”
“兩個村子為了一片無主的灘塗地,械鬥了三回,傷了十幾個人。”
魏源靠在寬大的太師椅背上,雙手抱胸,下巴朝著那幾份卷宗點了點,眼神裡帶著一絲考校的玩味。
“你,來當一回縣太爺。”
“把你的判詞,寫在紙上,讓為師看看你的成色。”
林昭沒有絲毫客氣,伸手拿起了最上麵的一份卷宗。
張、李兩家的田地糾紛。
林昭的目光掃過卷宗,地契是真的,但地契上的界址寫得含糊不清,隻說“東至大柳樹,西至老石磨”。
三十年過去,柳樹早就被雷劈了,石磨也被人搬走了。
前任縣令的判決是各退一步,一人一半,典型的和稀泥。
林昭提起筆,飽蘸濃墨。
“判張、李二家,於爭議之地共植新柳一株。”
“樹活,則地歸天,兩家共享蔭涼;樹死,則地歸官府。”
“兩家若對此判決仍有異議,可自願出資,為本縣丈量全縣田畝,以正天下視聽。”
魏源湊過來看了一眼,眉毛猛地一挑。
這判詞,初看簡直是荒唐胡鬨!
可他再一品,卻咂摸出點彆的味道。
共植一株樹?
這是逼著兩家從死敵變成盟友,誰要是敢暗中把樹弄死,土地就徹底沒份,誰也彆想得到!
至於最後那句“丈量全縣田畝”……
這簡直是把刀架在兩家脖子上!誰敢為了這半分薄田,去乾這種得罪全縣所有鄉紳豪強的臟活?
這判詞一出,保管兩家立刻偃旗息鼓,回去拜把子都來不及。
魏源不動聲色,又看他判第二個案子。
王老漢與趙員外。
前任的判決是趙員外補償王老漢十吊錢,息事寧人。
林昭的判詞更絕。
“查,趙員外家祖墳風水。”
“傳言其祖墳乃玉帶纏腰之貴格,主後代富貴不絕。然今水渠改道,恐有斬斷龍脈之危,是為大不孝。”
“著令趙員外即刻將水渠恢複原狀,以全人子孝道,以保家族富貴。”
魏源看到這裡,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小子,真他娘是個刨人祖墳的小天才!
他根本不跟趙員外談什麼律法,不講什麼民生,直接用風水說事!
你趙員外不是信這個嗎?你不是想讓你家世代富貴嗎?
好啊。
為了你家那幾畝水田,把你祖宗的龍脈給斷了,這買賣,劃算嗎?
這判詞隻要往衙門口一貼,趙員外就算不信,也得捏著鼻子把水渠給改回來。
否則,不用官府動手,他族裡那些眼巴巴盼著沾光的叔伯兄弟,就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活活淹死!
魏源拿起最後一份判詞。
兩村械鬥。
林昭寫道:“判械鬥之灘塗,一半建義學,一半修祠堂。”
“兩村子弟,共同入學,不分彼此,同拜先師。”
“兩村祖宗,共奉一堂,同享香火,不分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