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彆院,清晨。
薄霧尚未散儘,院中的一株老桂樹下,已擺開了一盤棋局。
林昭與黃文軒對坐,兩人麵前的石桌上,黑白二子廝殺正酣。
黃文軒抓耳撓腮,一張小臉皺成了包子,他那顆向往著舞刀弄槍、成為大將軍的腦袋,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這縱橫十九道的棋盤,比沙場點兵還難。
“不下了!不下了!”
他猛地一推棋盤,棋子嘩啦啦滾了一地。
“你這腦子到底怎麼長的?跟你下棋,比我紮半個時辰的馬步還累!”
林昭隻是笑了笑,彎腰去撿散落的棋子,神情恬淡,仿佛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布衫,洗得有些發白,但熨燙得平平整整,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凳上,腰背挺直,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度。
就在這時,彆院門口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一個下人快步走進來,手裡捧著一張燙金的名帖,神色有些古怪,對林昭躬身道:“林小少爺,門外……百草堂的周大掌櫃求見。”
黃文軒一聽,立刻來了精神:“百草堂?那個賣安神散的?他來乾什麼?”
下人又道:“周掌櫃說,聽聞林小少爺高中縣試案首,特地備了些經義刻本和徽墨,前來請教。”
“請教?”黃文軒撇了撇嘴,一臉不信,“一個賣藥的,跟個六歲娃娃請教什麼?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林昭將最後一顆棋子撿起,放入棋盒,抬起頭,臉上是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與好奇,清澈的眼眸裡看不出半點波瀾。
“請他進來吧。”
周大福站在門口,心裡正七上八下,五味雜陳。
他今天算是豁出去了,不但備了厚禮,還特意換上了一身最體麵的杭綢長衫,臉上堆滿了最和氣的笑容,仿佛前幾日的憋屈與憤怒從未發生過。
不多時,下人出來引他入內。
穿過月亮門,繞過影壁,周大福一眼就看到了桂樹下的那個孩子。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那孩子正仰著頭,看著他,臉上掛著一抹純淨無邪的笑容,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乾淨得讓人心生慚愧。
周大福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百草堂周大福,見過林小案首!”
他身後的小廝立刻將幾個精致的錦盒奉上。
“聽聞小案首大才,在下湊巧發現幾本前朝的經義刻本,還有一盒不成敬意的徽墨,還望小案首不要嫌棄。”
周大福的言辭懇切至極,臉上那生意人特有的和氣笑容,此刻更是發揮到了十二分。
林昭沒有立刻去看那些禮物,反而從石凳上跳下來,像個好奇的孩子,歪著頭打量著周大福,聲音清脆軟糯。
“周掌櫃,我認得你。”
“我爹爹說,您是青山鎮百草堂的管事,現在升到縣城裡來當大掌櫃了。”
周大福一愣,隨即心中暗喜。
好!認得就好!這說明還有舊情可講!
他連忙順著杆子往上爬,笑得臉上的肥肉都擠在了一起:“哎喲,林小案首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真是我的榮幸!我跟你爹,那可是老交情了!”
“是嗎?”
林昭眨了眨眼,笑容愈發天真,“可是我爹說,他上次去找您,您好像很忙,都沒空見他呢。”
周大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燙。
完了,人家什麼都知道。
什麼舊情,什麼交情,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眼前這個孩子,根本不是什麼純淨璞玉,分明是一麵擦得鋥亮的鏡子,把他心裡那點小九九,照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黃文軒,見周大福那副吃癟的模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連忙用手捂住嘴,肩膀一聳一聳的。
周大福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再繞彎子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隻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可笑。
他深吸一口氣,索性把心一橫,對著林昭又是一個長揖,這次,腰彎得更低了。
“林小案首,周某今日前來,是專程來……賠罪的!”
他咬著牙,把這兩個字從牙縫裡擠了出來。
“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令尊,還望小案首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這個俗人計較!”
說完,他抬起頭,眼神裡滿是商人麵對巨大利益時的那種渴望與急切,試探著問道:“周某還想……向小案首打聽一件事。”
“梅花軒文會上,那技驚四座的安神散,不知……百草堂可有緣分銷一二?”
他沒有直接說求購,而是用了分銷二字,這是他作為商場老狐狸最後的掙紮與體麵。
桂樹下,空氣仿佛凝固了。
黃文軒的小嘴張成了個“o”型,看看一臉誠懇的周大福,又看看一臉天真無邪的林昭,他那顆向往著沙場點兵的小腦袋瓜,徹底宕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