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德茂的臉黑如鍋底。
他強壓著怒火,領著車隊在鎮上穿行,又問了“狀元樓”和“及第軒”,得到的報價如出一轍,仿佛全鎮的掌櫃商量好了一樣,專門等著宰他們這些外地來的冤大頭。
最終,車隊在鎮子最偏僻的巷弄拐角處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家破舊的小客棧,門臉被歲月侵蝕得發黑,一塊樸素的木匾上刻著“登科客棧”。
這名字裡,透著一股不甘又認命的心酸。
一個穿著洗到發白布裙的婦人坐在門口擇菜,聽見馬蹄聲,也隻是淡漠地抬了抬眼皮,眼神像古井裡的水,不起波瀾。
“店家,可還有客房?”黃德茂的聲音裡透著疲憊。
婦人站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菜葉,聲音沙啞卻異常利落。
“有,後院兩間房,帶個小院子,夠你們住。”
“一天三百文,先錢後住,概不賒欠。”
這個價格,簡直是鎮上的一股清流。
黃德茂大喜過望,急忙掏出錢袋。
婦人接過銅錢,看也不看就揣進懷裡,轉身領著他們走向後院。
“考白鹿書院的?”她一邊用鑰匙開門,一邊問,目光在林昭和黃文軒身上短暫停留。
“正是。”黃德茂恭敬地回答。
“那趕巧了。”
“今年人多得邪乎,鎮上那些大客棧,沒點門路,你捧著金子都未必住得進去。我這兒偏,算你們撿了個漏。”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一股淡淡的皂角混合著陽光的味道撲麵而來。
房間不大,但被褥漿洗得乾淨整潔,桌椅也擦得能映出人影。
“多謝店家。”黃德茂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不必。”婦人擺擺手,轉身欲走。
她的眼角餘光掃過院中,所有人都帶著風塵仆仆的倦意,唯獨那個最矮小的男童,正安靜地打量著院子裡的那口井。
婦人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旋即恢複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安頓妥當,護衛們去照料馬匹,黃德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比跟山匪打一架還累。
黃文軒卻沒閒著,提著刀在院角,一板一眼地重複著劈砍的動作,汗水很快浸濕了後背。
林昭坐在窗邊,指尖摩挲著侯劍鋒送的那枚平安玉佩,冰涼的觸感讓他心神寧靜。
“鑒微”能力無聲地散開。
隔壁房間,一個學子正為一句詩的平仄抓耳撓腮,情緒是焦躁。
客棧老板娘冷漠的表情下,藏著對亡夫的思念,以及一絲對他們這些外鄉人的警惕。
這個世界,由無數細碎而真實的情緒與秘密編織而成。
登科客棧的飯菜,突出一個實在。
實在的糙米,實在的鹹菜,實在得能齁掉人的舌頭。
黃德茂嚼著一根鹹菜乾,看看院裡埋頭苦練的侄子,再看看屋裡安靜看書的林昭,一股虧欠感油然而生。
他“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
“走,叔帶你們下館子,順便打探打探消息!”
迎鹿鎮最有名的酒樓,聞聖樓。
一進門,酒氣、菜香、墨香混合著一股文人的酸腐氣,熱浪般撲麵而來。
大堂裡人聲鼎沸,東一桌在擊箸高歌,西一桌為半句詩爭得麵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