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程聞言,神情微滯:“回家?”
“我在白鹿書院已近三載,如今豫州事了,也該回越城了。”
林昭將一枚雕刻廢棄的玉石邊角料收入袖中,動作不急不緩.
“至於經世社,此後便由雲程兄主持。切記,行事務必低調,隻研學問,不談時局,於暗處積蓄力量,靜待風起。”
齊洲在一旁怪腔怪調地開口:“你這話,怎麼聽著跟話本裡那些金盆洗手的大俠似的?
咱們這出大戲才剛唱了個開場,你這台柱子就要卸甲歸田了?”
林昭收斂了唇邊的弧度,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不是解散,是蟄伏。”他聲音很輕,卻字字沉凝.
“龍潛於淵,隻為有朝一日,能攪動天下風雲。”
送走了心思各異的眾人,觀雲小築終於歸於寂靜。
林昭獨自立於那巨大的豫州沙盤前,緊繃了一年多的心弦,在此時,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仿佛決堤的江河,從他神魂深處奔湧而出,瞬間衝垮了四肢百骸。
這不是筋骨的勞累,而是心神被榨取到極致後的反噬。
為了製作這方沙盤,為了在那方寸之間推演洪水、人心、敵蹤,他整整一年零二十三天,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催動鑒微之力。
那感覺,不啻於讓一台老舊的算盤,去硬解一道天元術的難題,每一顆算珠都已瀕臨崩潰。
此刻危機解除,那股強撐的精氣神一泄,他身子一晃,幾乎栽倒,全靠扶住沙盤的邊緣才勉強站穩。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意識仿佛被抽入一個無底的漩渦。
然而,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瞬間,那被榨乾的神魂深處,反倒被這股極致的虛脫撕開了一道裂隙。
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明感,攜著絲絲涼意,從那裂隙中強行湧出,硬生生撐住了他即將沉寂的識海。
林昭當即盤膝坐倒,從袖中那個打了補丁的舊布袋裡,倒出了一堆黯淡無光的玉石廢料。
他合上雙眼,心神完全沉入那片玄妙的空明之境,逆向催動鑒微。
一縷縷肉眼難辨的瑩潤光華,從每一塊玉石廢料的內核被強行剝離,如受召的螢火,彙成千萬道光流。
涓滴彙流,百川歸海
轟!
林昭閉合的眼簾之後,整個世界被轟然打碎,繼而以一種他從未理解的方式,重新組合!
他沒有睜眼,卻看見了。
他看到隔壁房裡,齊洲一連串念頭清晰地浮現:“這小滑頭又要耍什麼花招……回家?我信你個鬼……蘇家那邊的謝禮還沒到,他就想開溜?不行,這筆賬得算清楚……”
這是……齊洲的心聲?
林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這便是鑒微踏入的全新境界麼?
心念再動,他的感知無限延伸,飄向裴雲程的住處。
他看到裴雲程腦中反複回響著自己在張禦史麵前立下的重誓。
“裴家三代翰林清譽……”
這幾個字,如烙印般刻在他心上。
緊接著,他的視界中,出現了新的事物。
一些若有若無、閃爍著微光的絲線。
他看到,一根粗壯、穩定、泛著淡金光澤的絲線,從裴雲程身上延伸出去,穿過屋簷,遙遙指向京城的方向。
這些絲線……究竟代表著什麼?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
家世、前程、命數……這是……氣運!
他竟然看到了本應虛無縹緲的氣運之線!
在觀雲小築內,幾根堅韌的絲線,將他、齊洲、黃文軒緊緊相連,泛著同生共死般的溫潤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