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過,荊州城早已沉入夢鄉,唯獨城南工坊區火把連綿成片,映得半邊天都泛著橘紅色的光暈。
錘擊聲、吆喝聲、車輪滾動聲混雜在一起,打破了這個時辰本該有的寂靜。
上千名工匠和流民在趙恒親兵的監督下揮汗如雨。
圖紙上畫的東西誰也沒見過,一條匍匐在地的長條建築,兩頭開口,中間還要留出十幾個爐膛。
趙將軍說這叫隧道窯,限十日內建成,否則全部扣罰賞錢。
工匠們私下嘀咕,這玩意兒能不能成還兩說,萬一塌了砸死人怎麼辦?
但趙恒不由分說,每日都有那位林公子親自來工地,蹲在窯基旁盯著泥磚的縫隙看半天,時不時指出哪裡砌得不平、哪裡通風口偏了。
起初大家覺得一個娃娃懂什麼,可照他說的改過之後,窯體確實更穩固了。
漸漸的,質疑聲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魏源在工地外站了小半個時辰,看著那座逐漸成型的龐然大物,手裡的折扇開了合、合了開。
他不是不信林昭,隻是這法子太過離經叛道。古籍中從未有過以火烘煤的記載。
萬一窯內溫度失控,整批煤餅化為灰燼,不僅軍需無法交付,他這個興業司的主事官也得背上輕信妖言、糜費錢糧的罪名。
可事到如今,除了賭這一把,還有彆的選擇嗎?
“魏大人,喝口水吧。”趙恒遞過來一個水囊,他臉上滿是泥灰,但眼神堅定得嚇人,“林老弟說能成,那就一定能成。”
魏源接過水囊,沒有喝,隻是握在手裡,感受著裡麵水的溫度。
他看著趙恒,忽然有些羨慕這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或許,有時候不需要想太多,跟著走就是了。
十日時間,在無數人的忐忑與期待中流逝。
當那座被命名為隧道窯的建築終於落成時,整個工坊區的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
它靜靜地臥在那裡,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兩個黑洞洞的窯口仿佛能吞噬一切。
窯身兩側,十幾個投料口整齊排列,頂部的煙囪直指天空。
“這玩意兒……真能行?”
“看著邪乎得很,彆把煤餅都給燒成灰了。”
議論聲此起彼伏,但沒人敢靠得太近,仿佛那是什麼不祥之物。
趙恒懶得理會這些雜音。
他親自帶著一隊親兵,將第一批裝滿了濕煤餅的鐵製板車,緩緩推入隧道窯的入口。
板車的輪子在軌道上發出沉悶的滾動聲,直到徹底沒入那片黑暗。
“先封窯尾,留三分進氣口。”林昭站在窯頭,平靜地下達指令。
趙恒雖然不解,但還是照辦。
隨後,第一批煤渣被投入兩側爐膛,火苗竄起的瞬間,林昭眯起眼睛盯著火焰的顏色。
橘紅中帶著一絲暗黃,說明燃燒不充分。
“加大左側第三個爐口的投料,右側減半。”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下意識照做。
很快,火焰的顏色變得均勻明亮,一股熱風從窯尾的煙囪湧出,帶著嗆人的煤煙味。
窯內的溫度正在攀升,那些濕軟的煤餅,即將接受烈火的洗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隧道窯的另一端出口。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半個時辰。
一個時辰。
魏源的手心已經滿是冷汗,連趙恒那張堅毅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緊張。
林昭依然站在窯頭,麵無表情地看著煙囪裡飄出的煙霧顏色,不時調整爐口的投料量。
就在這時,守在出口的士兵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出……出來了!”
在所有人緊張、期待、懷疑的目光中,第一輛板車被緩緩從龍尾拉出。
喧囂的工坊,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板車上,原本濕軟的煤餅,此刻變得漆黑堅硬,表麵還帶著一絲剛剛褪去的溫熱。
短暫的沉默後,人群像被捅了的馬蜂窩般騷動起來。
“真的乾了?我不信!”
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衝上前,抓起一塊煤餅就往地上砸。
“咣當”
一聲脆響,煤餅完好無損。
他愣了,又撿起來用力掰,手指都泛白了也沒掰動分毫。
“娘咧!真成了!”
老李頭顫巍巍地捧起一塊還帶著餘溫的煤餅,眼眶都紅了。
“俺乾了三十年窯工,頭一回見著這種活兒……”
更多的人湧上來,爭相觸摸那些剛出窯的煤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