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前三日,京城貢院側畔的一處清雅彆院內。
主考官陳希文,一位因恪守經世致用而被先帝讚過又罰過的老派官員,正與幾位副考官商議著考務細節。
“……今年的策論題目,務必貼近時弊,方能選出真正能為陛下分憂的棟梁。”
陳希文捋著花白的胡須,目光掃過眾人,“西北邊境,積弊已久,鹽政更是重中之重。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紛紛稱是。
這時,一位麵容儒雅,氣質溫潤的中年官員,輕輕撫了撫衣袖,慢悠悠地開口。
“陳大人所言極是。隻是,人才選拔,亦需德行為先啊。”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我聽說,今年那荊州來的林解元……林昭,年紀輕輕,便得陛下親點入齋讀書,魏公公親自照料,可謂聖眷無雙。”
他話鋒一轉,語調輕柔卻帶著穿透力。
“隻是,聖人教誨,君子不器,亦要正心、誠意、格物、致知。
我等讀書人,立身之本,在於厚重沉穩,在於正字。
若一味追逐機巧,心思過於詭譎,縱有才華,怕也難擔治國安邦之重任……”
他搖了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陳大人,您說這為國掄才,才與德,究竟孰重孰輕?”
一句話,讓席間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陳希文端起茶杯,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那雙看過太多風浪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
三日後,卯時。
天還未亮透,京城上空被厚重的鉛雲籠罩。
整座貢院沉浸在一片壓抑的死灰色中,像一座等待吞噬數千靈魂的巨大石墓。
空氣冰冷,肅殺之氣幾乎凝為實質。
貢院門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
從大晉各處彙集而來的舉子們黑壓壓一片。
他們或緊張地整理著衣冠,或低聲與同伴交談,亢奮與焦慮交織在每一張年輕的臉上。
人群邊緣,林昭的身影孑然獨立。
他穿著一身漿洗到發白的半舊布衣,與周遭的錦緞華服格格不入。
外界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開,他神色平靜,隻是安靜地等待著。
“開門——搜檢!”
一聲悠長的唱喏劃破寂靜。
貢院沉重的朱漆大門發出“吱呀”的呻吟,緩緩洞開。
氣氛陡然繃緊。
一隊隊皂衣差役和披甲兵士湧出,目光如鷹隼,不帶分毫感情。
搜檢嚴苛得近乎侮辱。
從發髻到鞋底,每一寸都被仔細盤查。
一名舉子因袖中夾帶了一張寫有經義的紙條,被當場喝令黜落。
他淒厲的哭喊被兩個兵士拖拽著遠去,很快便消弭於數千人的死寂之中。
一股寒氣從所有人的腳底升起,這是國朝掄才大典不容褻瀆的威嚴。
幾道不加掩飾的視線投向了林昭。
陸文淵被數名世家子弟簇擁著,從林昭身側走過。
他一身月白杭綢長衫,頭戴玉冠,在一眾考生中卓爾不群。
他的目光在林昭的布衣和那簡陋的包裹上輕輕一掃,嘴角揚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像是悲憫,又像是嘲弄。
“那便是林解元?”
身旁一人以折扇掩口,聲音壓得極低,笑意卻從眼角溢出。
“聽聞此人文章劍走偏偏鋒,可惜啊,德行上……嘖,路走歪了。”
這番話引來周圍一陣心照不宣的低笑。
林昭恍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