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士那張素來保養得宜的臉,血色褪儘。
狀元?
他當然知道,他背後的江南陸氏,靖安侯府,想要的是陸文淵那個恪守禮法的狀元。
一個能安撫天下士子,能讓他們繼續高枕無憂,繼續溫潤如玉的狀元!
可現在,陳希文將血淋淋的國事攤開在所有人麵前!
國庫空虛,邊關危急!
在這種背景下,陸文淵那篇粉飾太平的文章,就像是給一個將死之人穿上了一件華美的壽衣。
而那份被他們判為毒卷的文章,才是真正切中要害的虎狼之藥!
道理,誰都懂。
可屁股坐的位置,決定了他們不能承認!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陳公所言,振聾發聵!”
是戶科給事中張誠!
他從人群中走出,臉色因激動而漲紅,對著陳希文深深一揖。
“下官附議!”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地掃過眾人。
“在其位,擔其責!不知民生疾苦,空談道德文章,與國賊何異?!”
“此等文章,若不能為國取士,是我等的失職!是朝廷的悲哀!”
張誠的這番話,像是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在場一些考官胸中的熱血。
立刻,又有兩三名出身寒微,或是曾在地方任職,深知民間疾苦的考官站了出來。
“張大人所言極是!我等附議!”
“經世致用,方為大學問!此卷當為鼎甲!”
一時間,官署之內,竟隱隱分成了兩個陣營。
一方,是張誠這些被林昭文章點燃了理想與激情的務實派。
另一方,則是以錢學士為首,麵色鐵青,眼神閃爍的持重派。
錢學士的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他知道,在道理上,他已經輸了,輸得體無完膚。
但他不能退!
他退一步,便是江南陸氏的潰敗,是靖安侯府布局的落空!
“荒唐!”
錢學士猛地發出一聲厲喝,強行打斷了附議的聲音。
他死死盯著陳希文,拋出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陳公!諸位同僚!”
“文章寫得再好,也掩蓋不了其人德行有虧的事實!”
他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京中傳言,此子心思詭譎,行事不端!鄭編修的薦語也寫得清楚,心思過於機巧!這絕非空穴來風!”
“我等為陛下選材,首重德行!一個根子都是歪的的人,他的才華越高,將來對社稷的危害就越大!”
“今日若將此等心術不正之徒拔為狀元,他日釀成大禍,在座各位,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這番話,陰毒至極。
它繞開了所有關於文章的辯論,直接進行人格上的誅殺。
果然,剛剛還熱血上頭的幾位考官,瞬間冷靜了下來。
是啊,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
萬一真選了個奸臣上去,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一瞬間,剛剛起來的氣勢,又被壓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陳希文身上。
這是最後的,也是最致命的一道難題。
然而,陳希文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為難。
他隻是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垂死掙紮的錢學士,然後,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