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進忠的身影消失在院門之外,那微躬的背影帶著一絲匆忙,融入了深沉的夜色。
門扉輕響,合攏。
就在這聲輕響落下的瞬間,林昭臉上的平靜、淡然,乃至那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如同被風吹散的煙塵,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沒有回頭去看那碗皇帝賞賜的官燕。
那碗燕窩,從被端進來到現在,他甚至沒有真正看過一眼。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書案,穿透了牆壁,落在了這靜心齋的每一個角落。
在魏進忠到來之前,他那遠超常人的鑒微之力,就已經捕捉到了空氣中那些不屬於這裡的微末信息。
一絲極淡的,混雜著鐵鏽與陳年血腥的氣味,從西北角的窗欞縫隙裡滲入。
那不是兵器庫裡保養得當的兵刃該有的味道,而是常年飲血、疏於擦拭的凶器,在夜風中散發出的獨有吐息。
後院那棵老槐樹下,一塊不起眼的青石板邊緣,有一道比發絲還要纖細的劃痕。
那不是自然風化,而是某種帶著倒鉤的攀爬工具,在試探落點時留下的,獨屬於暗夜行者的印記。
甚至,連風聲都不對。
今夜的風,帶著一種被切割的破碎感,仿佛有幾道無形的影子,正潛伏在院牆之外,擾亂了氣流的正常軌跡。
魏進忠的到來,以及那番暗藏機鋒的對話,不過是為他的判斷,加上了最後一道,也是最權威的印證。
求救?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向誰求救?
向魏進忠?還是向那位高居九重天之上的皇帝?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
他是陳希文投下的一枚石子,是皇帝默許的一把刀,是一塊能引發無數人覬覦的肥肉。
所有人都在看。
看他這把刀,夠不夠鋒利。
看他這塊肉,夠不夠硬,會不會被人一口吞下。
在這種所有人都“按兵不動”的微妙平衡裡,任何一點主動的求救,都會被視為軟弱。
而軟弱,是原罪。
求救,不如自救。
這座靜心齋,是皇帝賜下的清修之地,是隔絕外界紛擾的囚籠。
但今夜,它必須成為林昭為自己選定的,埋葬敵人的戰場!
他緩緩起身,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動作沉穩得像是在自家後院散步。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開始重新丈量這個他早已爛熟於心的空間。
殿宇的橫梁,由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高三丈六尺,堅固,但乾燥。
支撐橫梁的立柱旁,是他親手整理堆放的,小山一般的廢棄卷宗。
窗欞是雕花木格,糊著高麗紙,看似脆弱,卻能將火勢死死地封鎖在屋內。
林昭的腳步停在書案前,那裡,還燃著七八根蠟燭。
他沒有吹熄,反而拿起一根全新的,湊到火苗上點燃。
燭火跳動,映著他深不見底的瞳孔。
鑒微之力悄然運轉。
在他的視野裡,燭芯燃燒時那細微的劈啪聲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絲蠟油融化的速度,能看到火苗在不同氣流下的搖擺幅度。
他甚至能根據燭淚滴落的形態和凝固的時間,精準地計算出這根蠟燭能夠燃燒多久。
一炷香。
不多不少,剛好一炷香的時間。
足夠了。
他放下這根作為計時器的蠟燭,轉身走向那幾座卷宗山。
他沒有去碰那些紙張尚好、字跡清晰的檔案。
他的手,徑直伸向了最底層,那些被水浸過又晾乾,紙張泛黃、黴變嚴重的舊檔。
他抽出數十卷。
這些卷宗的紙張,因為年代久遠和黴菌的侵蝕,已經變得無比脆弱和乾燥,紙頁邊緣甚至帶著天然的毛刺。
它們不再是知識的載體。
它們是最好的引火物。
林昭拿著這些卷宗,開始在屋內看似隨意地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