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風,從未像今日這般喧囂,也從未像今日這般刺骨。
靖安侯府門前,那兩座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此刻被濺上了暗紅的血跡。
錦衣衛的繡春刀在日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寒芒。
哭喊聲、求饒聲、甲胄碰撞聲,交織成一曲權貴末路的挽歌。
曾經不可一世的侯府牌匾,被粗暴地摘下,“哐當”一聲砸在塵埃裡,斷成兩截。
百姓們遠遠地圍觀著,指指點點,眼中既有對皇權的敬畏,也有仇富心態得到滿足的快意。
然而,與靖安侯府相隔三條街的陸府,卻是另一番景象。
死寂。
那是比墳墓還要壓抑的安靜。
朱紅的大門緊閉,門口連個看門的家丁都沒有。
府內深處,聽濤閣。
這裡本是陸家大少爺陸文淵讀書會客的雅地,往日裡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此刻,卻充斥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
陸文淵躺在紫檀木雕花的床榻上,臉色蠟黃,眼窩深陷。
短短一日一夜,這位曾經豐神俊朗、被譽為“南方士林第一人”的翩翩公子,竟已憔悴不堪。
他一夜未眠,滴水未進,整個人透著一股子病態。
雙眼無神地盯著帳頂的流蘇,呼吸急促而微弱。
胸口發悶,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刺痛。
“少爺……”
門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喚,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
陸文淵沒有動,隻是眼珠僵硬地轉了轉。
進來的是陸家的老管家陸福。
這位看著陸文淵長大的老人,臉色煞白,平日裡挺得筆直的腰杆,如今佝僂得厲害。
他手裡捧著一個長條形的錦盒。
那錦盒做工精致,上麵還印著內務府特有的暗紋。
“咳……咳咳……”
陸文淵喉嚨裡發出“咳咳”的聲響,掙紮著想要撐起身子。
陸福連忙上前,手忙腳亂地將軟枕墊在他身後。
“外麵……怎麼樣了?”
陸文淵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陸福的手抖了一下,不敢直視自家少爺那雙充血的眼睛。
“回……回少爺的話。”
“靖安侯趙康……下獄了。”
“三法司正在會審,聽說……陛下發了雷霆之怒。”
陸文淵慘笑一聲,嘴角扯動,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趙康那個蠢貨……”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喘息著,目光落在了陸福手中的錦盒上。
那錦盒上的皇家紋飾,讓他心頭一緊。
“這是……什麼?”
陸福“噗通”一聲跪在床榻前,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雙手顫抖著高舉錦盒,聲音帶著哭腔:
“這是……宮裡剛才送出來的。”
“說是……說是給少爺的賀禮。”
賀禮?
這兩個字讓陸文淵渾身一震,心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屈辱感。
他如今中了二甲第十七名,在他眼中便是落榜,名聲掃地,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這時候送賀禮?
這是要把他的臉皮剝下來,扔在地上踩!
“打開。”
陸文淵咬著牙,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陸福顫抖著手,撥開金扣,掀開了盒蓋。
沒有金銀玉器,沒有綾羅綢緞。
錦盒裡,靜靜躺著一卷被火燒得焦黑、隻剩下半截的朱卷。
那是會試謄錄後的卷子。
陸文淵眼神一凝。
他認得那字跡。
那是他引以為傲的館閣體,端正、圓潤、雍容華貴。
可此刻,這卷子隻有半截。
剩下的半截,似乎被烈火吞噬,邊緣呈現出猙獰的焦炭色。
而在那僅存的卷首,用刺目的朱砂筆,寫著一行批語:
【二甲第十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