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黃道吉日。
天還未亮,紫禁城的午門外已是燈火通明。
三百名新晉貢士,身著統一剪裁的深藍色公服,頭戴烏紗,腰懸木牌,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沿著金水橋靜默肅立。
晨風帶著幾分春末的峭寒,卷過漢白玉欄杆,吹得衣袂獵獵作響。
沒有人說話。
甚至連咳嗽聲都被死死壓在喉嚨裡。
這是大晉讀書人一生中最高的殿堂,也是決定他們是從此青雲直上,還是蹉跎歲月的終極戰場。
隊伍的最前方,站著一個人。
他比身後所有人都年輕,身形也略顯單薄。
但他就那麼隨意地站在那裡,卻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將身後的近三百名精英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會元,林昭。
無數道目光,像是無數根無形的刺,紮在他的後背上。
有羨慕得發狂的,有嫉妒得眼紅的,更多的是一種帶著審視意味的敵意。
畢竟,林昭這個會元拿得太響了。
火燒靜心齋,扳倒靖安侯。
這樁樁件件,哪一樣是正經讀書人乾的事?
在不少自詡清流的士子眼中,林昭就是個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酷吏苗子,身上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林昭對此毫無反應。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遠處漸漸泛白的天際線,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這周遭的喧囂與敵意,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他在等。
等那把刀,正式出鞘。
隊伍的中後段,二甲的隊列裡。
陸文淵縮著脖子,恨不得將整個人都藏進寬大的袖袍裡。
那個曾經鮮衣怒馬、在鹿鳴宴上指點江山的陸家大少爺,此刻就像是一隻被抽去了脊梁的喪家犬。
他的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嘴唇乾裂起皮。
每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最前方那個挺拔的身影時,身體就會不受控製地抽搐一下。
那是生理性的恐懼。
就在兩天前,他還幻想著在殿試上將林昭踩在腳下。
可現在,他手裡那張被燒了一半的朱卷,就像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裡斯之劍,時刻提醒著他:
林昭不僅贏了,而且贏得徹徹底底,連讓他翻身的機會都沒留。
“陸兄,你臉色不太好,可是身體有恙?”身旁一位同年低聲問道。
陸文淵猛地一哆嗦,像是被踩了尾巴,慌亂地搖頭:“無……無妨。”
他不敢抬頭。
他怕看到林昭回過頭來,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咚——咚——咚——”
沉悶的鐘聲從太和殿方向傳來,震得人心頭發顫。
卯時三刻,吉時已到。
“百官入朝——”
“貢士進殿——”
隨著鴻臚寺官員拖著長音的唱喝,兩扇厚重的朱紅殿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一股混合著龍涎香與陳年木料氣息的威壓,撲麵而來。
林昭率先邁步。
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踩在金磚的中心,不急不緩,不卑不亢。
身後的貢士們緊隨其後,魚貫而入。
太和殿內,金碧輝煌。
九條金龍盤旋在巨大的楠木立柱上,張牙舞爪,仿佛隨時會衝下來擇人而噬。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宛如泥塑木雕。
但林昭能感覺到,當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至少有數十道目光瞬間鎖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