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進忠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尖細,卻像是一根刺進耳膜的鋼針。
餘音未散。
整個太和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這種寂靜比深夜的墳場還要瘮人,連呼吸聲都仿佛被這宏大的皇權威壓給生生掐斷了。
跪在地上的三百貢士,此刻腦子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漿糊,嗡嗡作響。
瘋了。
所有人的心裡都冒出這兩個字。
按照大晉立國兩百年的規矩,殿試策論,考的是經史子義,問的是教化萬民,求的是一個穩字。
哪怕是先帝爺在位時最激進的一次,也不過是問了問鹽鐵專營之利弊。
可今日這題目算什麼?
“刀當如何出鞘?”
“染血幾何?”
這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殺氣,哪裡像是考讀書人的題目,分明是考劊子手的行刑準則!
這根本不是在選拔官員。
這是在逼所有人站隊!
是要做皇帝手中那把不問緣由、隻管殺人的刀?
還是要做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實則維護世家利益的盾?
選前者,便是與滿朝文武為敵,從此成為孤臣、酷吏,被天下讀書人戳脊梁骨。
選後者,那龍椅上那位剛剛滅了靖安侯府的帝王,恐怕下一刻就會讓錦衣衛把你拖出去喂狗。
這是死局。
冷汗,順著不少貢士的額角滑落,滴在青石地板上,瞬間洇開。
站在殿角監考的禮部侍郎錢學士,此刻臉色比宣紙還要白。
他身子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那根巨大的楠木立柱,才勉強沒有癱軟下去。
作為官場的老油條,他比這些初出茅廬的貢士更聽得懂這題目的弦外之音。
什麼積弊,什麼刮骨療毒。
陛下這是不裝了。
這是要把革新二字,赤裸裸地拍在滿朝文武的臉上。
這是要見血啊!
錢學士牙齒打顫,目光下意識地在大殿中搜尋。
不僅僅是他。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大殿內無數道目光,像是受到了某種磁場的牽引,齊刷刷地投向了跪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林昭。
那個身形單薄,卻挺得筆直的少年。
前幾日,會元遇刺。
昨夜,靖安侯府滿門被抄。
今日,殿試問刀。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一刻,哪怕是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了。
陛下口中的國之利刃,指的根本不是什麼抽象的概念。
就是林昭!
這道題,就是專門為林昭出的!
或者是說,這是陛下當著天下人的麵,給林昭的一份任職文書。
隻要林昭敢接,敢寫,那他就是大晉未來幾十年的風暴中心。
二甲隊列裡,陸文淵死死盯著林昭的後背。
他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掌心的肉裡,帶來鑽心的疼,卻抵不過心頭的寒意。
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
想著憑借自己紮實的經義功底,在殿試上寫出一篇花團錦簇的錦繡文章,或許還能挽回一點顏麵。
可現在,看著這道題目,他絕望了。
這種充滿了暴戾與殺伐的題目,他那些引經據典的陳詞濫調,根本就是廢紙一張。
如果是讓他寫如何教化百姓,他能寫得天花亂墜。
可讓他寫如何殺人,如何刮骨療毒?
他的筆,軟了。
他的心,也虛了。
陸文淵顫抖著手,提起筆,筆尖在紙上方懸了半天,卻遲遲落不下去。
一滴墨汁凝聚在筆鋒,搖搖欲墜。
就像他此刻搖搖欲墜的前程。
而此時的林昭,卻動了。
在滿殿死寂與驚惶中,他的動作顯得格外刺眼。
他伸出手,慢條斯理地挽起了寬大的袖口,露出一截蒼白卻有力的小臂。
然後,他拿起墨錠。
“滋——滋——”
墨錠在硯台中研磨的聲音,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不急不緩。
極有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