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水司的衙門藏在京城一條犄角旮旯的破巷子裡。
林昭從吏部出來,順著青石板路往東走了一刻鐘,拐進條連個破招牌都沒有的窄巷。
巷子裡亂七八糟堆著爛木箱、發黴的草席子,幾隻野貓在牆角刨食兒,見了人也不躲,斜著眼瞅你。
都水司那門臉,朱漆掉得七零八落,門口石獅子缺了半拉腦袋,青苔順著裂縫往上爬。
門楣上掛塊褪了色的破匾,“都水司”三個字淡得快看不清了。
這跟不遠處那些車水馬龍、氣派得不行的六部衙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林昭站門口,瞅著這座破衙門,伸手摸了摸門框上的木頭。
木頭都軟了,手指一按就是個坑,裡頭爛得差不多了。
門虛掩著,他輕輕一推。
“吱呀——”
破門發出刺耳的聲響,在靜悄悄的巷子裡格外響。
一股子發黴的臭味撲麵而來。
林昭皺了皺眉,抬腳進去了。
院子不大,雜草長到膝蓋高,石板縫裡鑽出一蓬蓬狗尾巴草。
角落堆著幾個破瓦罐,裡頭積著半罐黑綠色的雨水,上麵漂著死蟲子。
廊簷下掛著幾張蛛網,風一吹,輕飄飄地晃。
整個院子死氣沉沉的,像是荒廢了十幾年。
林昭沒停,直接往大堂走。
大堂的門也虛掩著,他抬手推開。
堂裡黑咕隆咚的,隻有幾縷陽光從破窗戶斜射進來,照在滿是灰的地板上。
案幾後頭,趴著個白胡子老頭。
老頭穿件洗得發白的青色吏服,腦袋枕胳膊上,嘴巴微張著,鼾聲震天響。
案幾上擺個空酒壺,旁邊還撒著幾粒花生米。
林昭沒吭聲,就站門口,靜靜看著。
他心裡歎了口氣。
上輩子見過的爛攤子不少,但眼前這個,怕是最爛的。
他走到案幾跟前,抬手在桌上敲了三下。
“篤——篤——篤——”
老吏猛地驚醒,睜開渾濁的眼睛,迷迷糊糊四下瞅。
等看清站在跟前這個穿狀元紅袍的少年,整個人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這位……這位狀元郎……”老吏磕磕巴巴地說,“走錯地兒了吧?”
他打了個酒嗝,擺擺手:“這兒是都水司,清水衙門,沒啥油水。你要找六部,出門往西,走到頭就是。”
林昭沒接話,從懷裡掏出份公文,擱案幾上。
“奉旨,新任都水司主事林昭,前來上任。”
老吏盯著那公文,手哆嗦著拿起來。
湊近了看,又離遠了看,嘴唇動了好幾下,才擠出句話:“你……你是新來的都水司主事?”
林昭點頭:“正是。”
老吏手一抖,公文差點掉地上。
他酒醒了一半,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林昭,滿臉不敢信。
半天,他苦笑著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老兒姓錢,單名一個福字,都水司的老吏,在這兒混了三十年了。”
“見過林大人。”
林昭沒客氣,直接問:“衙門裡就你一個人?”
錢福歎了口氣,臉上的褶子皺成苦瓜:“回大人,都水司編製一百二十人,如今在冊的,算上小老兒,一共三個。”
林昭眉頭一挑:“另外倆呢?”
“一個告了病假。”錢福掰著手指頭數,“說是得了癆病,在家躺著,半年沒露麵了。
另一個……”他頓了頓,表情有點古怪,
“估摸著還在哪個賭場沒出來呢。三天前欠了賭債,被人追著滿街跑,到現在還沒見著人影兒。”
林昭沒吭聲,掃了眼空蕩蕩的大堂。
兩邊擺著幾排長凳,上頭落了厚厚一層灰。
牆上掛的“清正廉明”四個大字,被蟲蛀得隻剩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