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蹲在角落那堆卷宗跟前,小心翼翼抽出一本。
紙張又黃又脆,邊兒上都開始掉渣了。
他湊近了仔細看上頭的字。
都是十幾年前的老賬,記的是修河道、撥漕運銀子的事兒。
可越看,眉頭皺得越死。
撥了三十萬兩修黃河堤壩,真正花出去的才五萬兩。
剩下二十五萬兩,沒影兒了。
漕運每年五百萬石糧食,運到京城就剩三百萬石。
另外兩百萬石呢?賬麵上寫的是運輸損耗。
損耗個屁。
林昭盯著那行去向不明,指尖微微用力。
二十五萬兩,兩百萬石糧食。
這些銀子和糧食,夠多少百姓吃飽肚子?
夠修多少條河堤?
他把卷宗擱回去,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
轉頭看錢福,聲音挺輕,但聽著瘮得慌。
“都水司這些年,上頭一共撥了多少銀子?”
錢福苦著臉。
“回大人的話,說是每年五千兩。可實際上……”
他頓了頓,聲兒更小了。
“三年前開始,戶部就說國庫沒錢,經費一拖再拖。小老兒這三年,前前後後就領著八百兩。”
“八百兩?”
林昭重複了一遍。
“對。”
錢福點頭。
“還是分三次給的。小老兒這點俸祿,都是自個兒墊著過日子。”
林昭沒吭聲。
三年就給八百兩,編製一百二十人現在就剩仨,賬本十幾年沒人碰。
這哪是衙門,就是個等死的破殼子。
有人巴不得都水司爛在這兒,爛得透透的。
正琢磨著,門外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尖細的嗓門飄進來。
“哎呦,這都水司今兒個還真有活人啊。”
林昭轉過身。
門口進來七八個人。
領頭的是個穿綠袍的,臉白得跟抹了粉似的,兩撇小胡子翹得老高。
工部郎中,錢光。
他身後跟著幾個抬木箱的,一個個鼻孔朝天。
錢光進門後,上下打量林昭一眼。
眼神裡全是看不上。
“林大人好雅興啊,這破地方都待得住。”
他陰陽怪氣地說著,又瞅了瞅堂裡的破桌爛椅,嘖嘖兩聲。
“下官奉尚書大人的命,來跟都水司交接河防圖紙。”
錢光從袖子裡抽出份文書,在手裡晃悠。
“不過嘛……”
話鋒一轉,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都水司多少年沒用過印了,印信早就上繳封存了。按規矩來,沒印信,這圖紙可交接不了。”
他把文書往懷裡一揣,攤開手。
“林大人還是等官印鑄好了再說吧。這河防圖紙……”
錢光轉身,拍了拍身後木箱。
“下官先帶回工部擱著。等林大人印信齊了,隨時來工部拿。”
說完,扭頭就要走。
角落裡錢福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哆嗦著想說啥,又咽回去了。
他在衙門裡混了三十年,太清楚這些門道了。
名義上是按規矩辦事,其實就是卡你脖子。
沒圖紙,林昭對全國河道啥情況都不知道,壓根沒法乾活。
這一招,夠狠。
林昭站著沒動,看著錢光那張得意的臉。
腦子飛快轉著。
錢光今天來,擺明了要掐死都水司。
沒河防圖紙,他連全國河道啥樣都摸不清,更甭提整頓了。
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他得讓所有人知道,都水司不是誰都能捏的軟柿子。
半晌,他開口。
“錢大人慢走。”
聲音不大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