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京城的晨霧還沒散透。
宋濂第三回扯他那身洗得都泛白的青布袍子了。
他深吸了口氣,係上腰帶,從枕頭底下摸出那本快翻爛的《大晉律》。
書角都卷巴了,紙頁黃不拉幾的。
他把書緊緊揣進懷裡,貼著心口那塊兒。
那兒,跳得跟擂鼓似的。
秦錚蹲在院子裡,正磨他那把刀。
刀刃子在晨光底下泛著瘮人的冷光。
嚓嚓嚓,磨刀石來回拉,聽著就讓人心裡發毛。
他把刀插回鞘裡,站起身,扭頭看宋濂。
“走不走?”
宋濂咽了口唾沫,喉嚨眼兒發乾。
“走。”
倆人出了都水司那破院子。
街上人還不多。
賣早點的老王頭兒剛支起攤子,包子籠屜裡冒著熱氣,白花花的。
宋濂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他昨兒晚上就沒吃飽,都水司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秦錚耳朵尖,聽見了,從懷裡掏出倆乾硬的窩窩頭,扔給宋濂一個。
“先墊吧墊吧。”
宋濂接住,啃了一口。
硬得硌牙,跟啃石頭似的。
可他沒吭聲,一口一口硬啃完了。
倆人穿過長街,拐進朝陽門裡頭那條官道。
工部衙門就在前頭不遠。
大紅漆門,門楣上“工部”倆大字是太祖禦筆,金燦燦的。
門口杵著四個守衛,穿著工部那青黑色的差服,腰裡掛著明晃晃的腰刀。
一個個鼻孔朝天,跟誰欠他們錢似的。
宋濂和秦錚走到跟前兒。
守衛斜著眼瞟了他倆一眼。
為首那個留著八字胡的,上下打量了宋濂一番,嘴角咧開,露出個譏笑。
“喲,哪兒來的要飯的?”
宋濂停下腳步。
他抬起頭,看著那守衛。
“在下都水司主簿宋濂,奉都水司主事林大人之命,來工部辦差。”
他聲兒不大,但挺穩當。
守衛愣了愣,緊接著笑出了聲。
“都水司?”
他扭頭衝旁邊幾個同伴兒擠眉弄眼。
“你們聽見沒?都水司!”
幾個守衛跟著笑起來。
“那破衙門還沒塌?”
“聽說就剩仨人了,嘿,原來是真的啊。”
“瞧這寒酸樣兒,衣裳都洗破了,還主簿呢,哈哈哈。”
八字胡守衛笑夠了,抬手往旁邊一指。
“滾滾滾,彆在這兒礙眼。”
“工部衙門是你們這號人能來的?”
宋濂沒動彈。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公文,雙手遞上去。
“這是都水司的公文。麻煩您通傳一聲。”
守衛看都沒看,直接一巴掌把公文拍地上了。
“還真拿自己當根蔥了?”
“都水司那破地方,十年沒人搭理了,還敢來工部找臉?”
公文落地上,沾了灰。
宋濂彎腰撿起來,拍了拍上頭的土。
他抬起頭,看著那守衛。
“按《大晉律·官製篇》第三十七條,朝廷各部衙門不得無故拒收他部公文往來。”
“您拍落公文,這已經是違律了。”
守衛一愣。
他沒想到這個穿得破破爛爛的書生,還敢跟他掰扯律法。
“你他娘的……”
守衛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推宋濂。
秦錚眼皮抬了一下。
就一下。
下一瞬,他已經杵在守衛跟前兒了。
沒人看清他咋動的。
他的手搭在守衛伸出來的手腕子上,跟抓根枯樹枝兒似的。
五指一收。
守衛臉色刷一下白了。
他張嘴想喊,愣是憋不出聲兒來。
骨頭斷的聲音很輕,跟踩斷根乾柴似的。
哢嚓。
守衛身子一軟,撲通跪地上了。
秦錚鬆開手,退後一步。
手又搭回刀柄上。
他眼神掃過其他幾個守衛。
沒說話。
也不用說。
那幾個人腿肚子都在轉筋。
宋濂走上前,蹲下身,把公文攤開在那守衛跟前兒。
“再說一遍。”
“在下都水司主簿宋濂,奉都水司主事林大人之命,來工部辦差。”
“麻煩您,通傳一聲。”
守衛捂著手腕子,疼得直哆嗦。
他抬頭瞅了眼秦錚,又瞅了眼宋濂,最後咬著牙說:
“你……你們等著!”
他掙紮著爬起來,捂著手往衙門裡頭跑。
宋濂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
秦錚站他旁邊,手還搭在刀柄上。
倆人就這麼杵在工部衙門門口。
不到一盞茶工夫,裡頭傳來腳步聲。
錢光帶著七八個衙役走出來了。
他穿著工部郎中的官袍,腰裡係著玉帶,一臉傲氣。
看見宋濂和秦錚,他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一番。
緊接著笑出了聲。
“喲,林大人倒是好大的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