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去。
許之一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裡的筆越寫越慢。
“不對……甲字庫的夾層,如果按常規堆疊方式,最多隻能藏八千石……”
他抬起頭,看向林昭。
“大人,您說的一萬五千石,是不是算多了?”
林昭沒說話,隻是伸手在地圖上的“丙字庫”位置點了點。
“地基抬高兩尺,你覺得隻是為了防潮?”
許之一一愣,猛地拍了下桌子。
“地窖!他們在地底下挖了地窖!”
他重新埋頭演算,這次筆尖飛舞,算盤珠子撥得嘩嘩響。
又是一盞茶的功夫。
許之一抬起頭,眼中滿是狂熱。
“算出來了。”
他指著桌麵上那一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大人,如果這些地方都被利用起來,空間冗餘量……至少能藏一萬五千石!”
“一萬五千石!”
宋濂驚呼出聲,手裡的茶杯差點沒拿穩。
這可是足夠一支五千人的軍隊吃半年的口糧!
就這麼憑空消失在賬冊上,卻實實在在地藏在碼頭的夾縫裡?
他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濺在手背上,燙得發紅。
但他沒顧上擦。
一萬五千石。
這數字像塊巨石,壓得堂內空氣發沉。
“這麼多糧,他們怎麼敢?”宋濂喃喃自語,“這是要掉腦袋的。”
“隻要利潤夠大,掉腦袋算什麼。”
林昭聲音平淡,他從懷裡摸出那本被宋濂翻爛了的《大晉律》,扔在桌上。
啪。
書冊滑到宋濂手邊。
“宋主簿。”
宋濂下意識挺直腰杆:“在。”
“今晚彆睡了。”林昭指了指那本書。
“把《大晉律·漕運篇》裡關於民變和緊急征調的條子,全都背下來。哪怕是犄角旮旯裡的一行小注,也彆放過。”
宋濂一愣:“民變?大人,咱們是去查賬,不是去造反……”
林昭看著他,眼神幽深:“如果查賬查出了民變,你是主簿,你得告訴我,怎麼做才合法。”
宋濂喉結滾動。
他聽懂了。
大人這是要……借刀殺人,還要殺得合乎律法。
他咬了咬牙,伸手按住那本律法:“屬下……明白。”
林昭轉過頭,看向一直靠在柱子上的秦錚。
秦錚懷裡抱著那把卷了刃的破刀,眼神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兒,但耳朵已經豎起來了。
林昭腳尖一挑。
原本放在腳邊的一個長條黑布包飛向秦錚。
秦錚抬手接住。
入手沉重。
他解開布條,一把厚背雁翎刀露了出來。
刀鞘是鯊魚皮的,刀柄纏著防滑的麻繩,沒有任何花哨的紋飾,透著股子凶悍的實用氣。
還有一套漆黑的夜行衣,料子緊實,不反光。
秦錚的手指撫過刀脊,那雙死灰般的眼睛裡,終於亮起了一點火星。
“工部給的銀子,我花了一半給你置辦這個。”
林昭端起茶盞,吹了吹浮沫:“明天到了通州,不用忍。”
秦錚猛地抬頭。
“隻要不死人。”林昭抿了一口茶,語氣像是在說晚飯吃什麼。
“斷手斷腳,隨你。出了事,本官擔著。”
秦錚咧開嘴。
那笑容猙獰,帶著血腥氣。
他沒說話,隻是把新刀掛在腰間,舊刀扔進角落。
鏘!
新刀出鞘半寸,寒光映亮了他半張滿是傷疤的臉。
這是他這十年來,聽過最動聽的命令。
許之一還在瘋狂撥弄算盤,嘴裡念念有詞,完全沉浸在數字的迷宮裡。
林昭站起身,走到大堂門口。
夜風灌進來,吹得他衣擺獵獵作響。
他背對著三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鑽進每個人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