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茶樓裡,醒木“啪”地一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一跳。
說書先生扯著嗓子“話說那林大人,才十二歲啊!穿著飛魚服,手裡攥著聖旨,往龍王廟門口一站——”
他頓了頓,吊足了胃口。
“轟隆一聲!廟塌了!白花花的大米,嘩啦啦往外淌,愣是把半條街都給淹了!”
台下茶客拍得桌子啪啪響,銅板扔了一桌子。
“這才叫青天大老爺!”
“可不是!咱大晉多少年沒見過這麼硬氣的官兒了!”
角落裡,幾個穿長衫的書生端著茶碗,臉色不大好看。
“青天?我看是會來事兒。”
其中一個壓低聲音,“聽說那林昭把銀子往宮裡送了好幾萬兩呢。”
“就是就是,讀書人的臉都讓他丟儘了。”
“噓——小點聲,隔牆有耳。”
有人瞥了眼四周,端起茶碗遮住嘴,眼神裡的鄙夷卻藏不住。
沒一會兒,兩撥人就吵起來了,茶碗都砸了好幾個。
掌櫃的趕緊出來打圓場,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熱鬨越鬨越大,生意也越來越好。
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進深宅大院,飛進六部衙門。
有人端著酒杯笑。
有人關上門磨刀。
……
都水司衙門。
破舊的院牆擋不住外頭的熱鬨,但院子裡頭卻安靜得有些瘮人。
堂屋內,一張泛黃的京城地圖攤在桌上。
林昭捏著炭條,指尖沾了一層黑灰。
昨兒個篝火旁的笑聲早散了,地上還殘著羊骨頭和油漬,但這會兒沒人去收拾。
宋濂、許之一、秦錚三人站在桌邊,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林昭手裡的炭條在地圖上重重一劃。
黑線從工部衙門連到戶部,又連到禮部,最後彙到內閣。
“看看吧。”
林昭丟下炭條,拍了拍手上的黑灰。
“這就是咱們要麵對的。”
宋濂湊近一瞧,倒吸了口涼氣。
地圖上,黑線縱橫交錯,每條線的節點都是朝廷要害。光是六部,就有十幾條線纏在一塊兒。
“大人,這是……”
宋濂有點懵。
昨兒個剛打了勝仗,手裡攥著幾十萬兩銀子,正是大乾一場的時候,咋林昭反倒比之前還凝重了?
“通州隻是個開頭。”
林昭指了指地圖上通州的位置。
“咱們捅了馬蜂窩了。”
“朱常不過是個管賬的奴才,趙剛也就是條看門狗。真正吃肉的主兒,都在這四九城裡坐著呢。”
宋濂挺了挺腰杆,眼裡閃過一絲不服氣。
“怕啥?咱們占理!有皇上的密旨!還有幾萬百姓撐腰!”
“既然捅了,那就捅到底!趁熱打鐵,把這幫蛀蟲全揪出來!”
林昭抬起頭,看了宋濂一眼。
沒說話。
隻是把炭條放下,慢慢擦著手上的黑灰。
“師兄。”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宋濂心裡一緊。
“你覺得,就憑咱們五個人,能把這天捅個窟窿?”
宋濂張了張嘴,話卡在喉嚨裡。
林昭轉頭看向正撥弄算盤的許之一。
“算出來了?”
許之一的手指在算盤上跳。
劈啪,劈啪。
算了一遍,又算了一遍。
他停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又重新撥算珠。
堂屋裡隻剩算盤的響聲。
半晌。
許之一停下動作。
“算出來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把草紙推到桌子中間。握筆的手指節發白,草紙邊緣被汗水浸濕了一小塊。
“按朱常賬本裡的暗賬推……”
許之一咽了口唾沫,聲音更低了。
“這十年,通州漕運流失的銀子,不下兩千萬兩。”
堂屋裡瞬間安靜了。
宋濂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牽扯進來的官兒……”
許之一又瞅了眼草紙,“從六部主事到侍郎,有名有姓的,一共三百二十六個人。”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
“還有勳貴家的。”
堂屋裡沒人吭聲。
三百二十六人。
這哪是查案,這是跟半個朝廷開戰啊!
他扶住桌沿,手心全是汗。
秦錚的手本來搭在刀柄上,聽到這數字,指節也不由得發白。
他殺過人。
在黑山戰場上,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