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的廣場上,百官散得比往日快了一倍不止,朱紅色的官袍像退潮的海水,眨眼間消失在宮牆拐角。
幾隻烏鴉落在漢白玉欄杆上,爪子在石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黑豆般的眼珠子盯著林昭。
林昭剛跨過金水橋,一道陰柔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
“哎喲,林大人這是急著回衙門數銀子去啊?咱家這把老骨頭可追不上您的腳步嘍。”
林昭停下腳步,轉身,躬身行禮。
“魏公公。”
魏公公那張臉白得像抹了一層蠟,眉眼彎彎的,笑起來像尊笑麵佛。
但那雙眼睛卻是冷的。
他手裡的拂塵輕輕一甩,塵尾掃過林昭的衣袖,帶起一股子檀香混著藥味的氣息,讓人說不出的不自在。
那雙三角眼從上到下掃了林昭一遍。
“林大人今兒這出戲,唱得咱家都快信了。”
林昭低下頭,嘴角扯了扯。
“公公您這話,小子可擔不起。小子不過是條快淹死的魚,撲騰兩下想多活幾天罷了。”
林昭又深深一揖,這次腰彎得更低。
“公公的恩情,小子不敢忘。日後若有用得著小子的地方,公公隻管吩咐。”
魏公公擺擺手,那張笑麵佛似的臉上,眼角的褶子都舒展開了,看上去倒真有幾分慈祥。
“哎喲,咱家就是個跑腿的,哪敢居功。”
他湊到林昭耳邊,聲音低得像從喉嚨眼裡擠出來的。
“不過啊,萬歲爺的意思,咱家得跟您交個底兒。刀磨快了,就得拿來切肉。您說是不是?可彆讓萬歲爺的一片苦心白費了。”
魏公公伸手在林昭肩膀上拍了兩下。
等那隻手鬆開,魏公公已經轉身走了。
林昭站在原地,看著那道朱紅色的背影拐進宮牆深處。
偌大的廣場上,就剩他一個人了。
頭頂的天空灰蒙蒙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林昭臉上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像被抹布擦過的桌麵,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了。
他抬起頭,眼睛裡沒有半點溫度。
皇帝的支持?
嗬,那玩意兒比砒霜還毒。
皇帝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查賬的衙門,也不是那幾萬兩銀子。
龍椅上那位,要的是一把刀。
一把能繞過內閣、越過六部,直接捅進官僚集團心窩子的尖刀。
以前是錦衣衛,後來是東廠,那些刀最後都卷了刃,斷了把。
現在,輪到都水司了。
林昭搓了搓手指,低聲自語:“刀把子啊,還得握在自己手裡。”
......
都水司衙門。
宋濂在院子裡轉圈,腳步踩得青磚咯咯響,胡子一抖一抖的。
許之一蹲在石階上,算盤珠子撥得飛快,嘴裡念念有詞。
秦錚靠在門框上,眼睛閉著,手卻死死按在刀柄上。
“回來了!”
門房扯著嗓子一喊,院子裡幾個人的動作齊刷刷停了。
林昭跨進大門,臉上平平靜靜的,像一潭死水。
宋濂第一個衝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見林昭好好的站著,這才鬆了口氣。
“大人!您這招真絕!”
宋濂激動得胡子都在抖。
“宮裡剛傳來消息,陛下不僅沒治罪,還準了擴編,連銀子都撥下來了!這……這簡直是起死回生啊!”
許之一霍地站起來,算盤差點掉地上,他趕緊夾在胳肢窩裡。
“三萬兩!整整三萬兩啊!這下……這下發了!”
就連秦錚都睜開了眼,那張刀削般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林昭卻沒吭聲。
他徑直走到堂屋主位坐下,端起茶盞,茶水早涼透了,他也不在意,仰頭灌了一口。
林昭放下茶盞,淡淡吐出一句話。
“這就高興了?”
堂屋裡的熱鬨勁兒,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間沒了聲。
宋濂愣了一下。
“大人,咱們這不是贏了嗎?李東陽吃了癟,咱們有了權,有了錢,這……難道還有什麼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