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辰時剛過,正陽門外的青石板上已經站不下人了。
從城門洞子往外看,黑壓壓的腦袋擠成一片,有人踮著腳尖,有人騎在同伴肩膀上,都想看清牆上那張大紅榜文。
“讓讓!彆擠!”
“誰踩我腳了!”
叫罵聲此起彼伏,榜文上的黑字在晨光裡格外紮眼。
“都水司奉旨招募百人!”
“不限出身,不論貴賤,隻看本事!”
頭一排的人念出聲來,後麵的人瞬間炸了鍋。
“什麼?不限出身?”
“這……這怎麼可能?”
“騙人的吧?哪有衙門招人不看出身的?”
人群裡,一個穿著打補丁長衫的中年漢子死死盯著榜文,嘴唇哆嗦得厲害。
他叫孫鐵算,手裡攥著一塊乾硬的窩窩頭,這是他今天的早飯,也是午飯。
三十五歲的人了,半年前被東家趕出來後,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
昨晚老娘又咳了一宿,藥錢還差三百文。
他不敢回家,怕看見媳婦紅腫的眼睛。
孫鐵算認得字,腦子也快,打算盤更是一把好手。
可沒用。
沒有功名,沒有出身,衙門的大門他連邊都摸不著。
現在,這張榜文就貼在他麵前。
“賬房司,需精通算學,能日結千筆賬目而不出差錯……”
孫鐵算的手抖了。
他行。
他絕對行。
給他一把算盤,一個時辰能算清三千筆賬,眼睛都不眨一下。
“月俸五兩起,年終另有分紅……”
五兩。
整整五兩啊。
他現在一個月能掙八百文錢就謝天謝地了,五兩是什麼概念?
那是他乾半年才能攢下的銀子。
孫鐵算咬了咬牙,擠出人群,撒腿就往家跑。
得回去跟老娘和媳婦說一聲。
這次,說什麼也得試一試。
正陽門這邊的人還沒散,東直門、西直門、朝陽門,幾乎所有城門口,同樣的榜文同時貼了出來。
京城裡的茶樓、酒肆、菜市場,凡是人多的地方,都有小廝舉著榜文大聲念。
整個京城,像被人捅了馬蜂窩。
嗡嗡嗡的,到處都是議論聲。
……
醉仙樓。
這是京城最大的茶樓,三層樓高,臨街的位置能看到長安街上的車水馬龍。
說書先生今天的生意格外好。
他本來準備講《三國演義》,結果台下的茶客根本不聽,全在討論都水司招人的事兒。
靠窗的位置,一個穿青色長衫的書生端著茶碗,臉色難看。
“這都水司是不是瘋了?不限出身,不論貴賤,這不是胡鬨嗎?”
他是陳秀才,二十八歲,考了六年秀才功名,至今沒中舉。
家裡的田地早賣光了,現在靠著給人代寫書信糊口。
旁邊一個胖胖的商人笑了。
“陳秀才,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人家榜文上寫得明明白白,要的是有本事的人。你有本事,你倒是去啊?”
陳秀才的臉瞬間漲紅,攥著茶碗的手指節都白了。
“我……我堂堂秀才功名,豈能去那種……”
話沒說完,就被商人打斷。
“秀才?你那秀才功名都考了幾年了?五年還是六年?月俸五兩,你一年能掙這個數嗎?”
陳秀才啞口無言,半晌憋出一句:“讀書人的事,豈能用銀子衡量?”
商人笑得更大聲了。
“那你倒是彆吃飯啊!”
周圍的茶客哄笑起來。
陳秀才憋得臉通紅,端起茶碗一飲而儘,摔下幾個銅板,轉身就走。
角落裡,一個穿著灰布短打的漢子,默默聽著這些對話。
他叫趙虎,三十出頭,原本是京營的一個小旗官。
因為得罪了上官,被踢出了軍營。
一身武藝沒處使,這半年混得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榜文上說,武備司要招身手過人的人。
他行。
十八般兵器,他樣樣精通。
趙虎摸了摸腰間的短刀,眼睛裡閃過一道光。
都水司。
林大人。
他記住了。
……
工部。
李東陽的書房裡,坐了七八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