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的燭火晃得人心煩。
桌案上,那五份試卷一字排開,像五張寫滿嘲諷的臉。
林昭背著手,跟個小老頭似的在桌前踱步。
他的手指頭從左到右,一個個戳過那些卷子。有的字寫得那是龍飛鳳舞,有的秀氣得像閨閣小姐,咋一看八竿子打不著。
可隻要仔細一讀,這內容就像是一個模子裡扣出來的死麵餅子。
第一題,算河道疏浚的銀子。
五個人用的公式跟複製粘貼似的,就連那步畫蛇添足的斤兩換算,都蠢得如出一轍。
第二題,聊怎麼防備漕運貪汙。
好家夥,結尾全用的雙人複核,連標點符號的位置都沒變過。
最精彩的還得是第五題。
這題是林昭特意挖的墳坑。
他在題目條件裡藏了個極隱蔽的數據錯誤,石料單價少寫了個零。
正常人算下去,哪怕是個賬房老手,最後也會得出一個荒謬的負數,要麼質疑題目,要麼硬著頭皮寫負數。
但這五位神仙,不僅直接跳過了這個坑,還硬生生算出了一個盈利數字。
“這幫混賬王八蛋!”
許之一氣得把算盤往桌上一摔,算珠子稀裡嘩啦亂顫。
“連改都懶得改,這是把咱們都水司當瞎子哄呢!大人,題肯定是漏了。”
宋濂臉色鐵青,手裡的茶盞都在抖,那是氣的也是怕的。
“能接觸到題目的就咱們幾個,要麼出了內鬼,要麼……
咱們這破衙門早就被人釘成了篩子,沒秘密可言。”
門口,秦錚也沒廢話,大拇指一頂,刀鋒出鞘半寸,一股子寒氣瞬間就在屋裡散開了。
“我去砍了他們。”
“收回去。”
林昭頭也沒回,隻是盯著那幾張卷子,指尖有節奏地在桌麵上叩擊,“嗒、嗒、嗒”,聽得人心慌。
“現在踢出去,那是幫李東陽省糧食。”他拿起一份卷子,借著燭火晃了晃,那一臉稚氣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老狐狸才有的玩味。
“既然他們想玩,那咱們就陪他們玩到底。筆試篩的是蠢貨,麵試……才是咱們真正抓鬼的時候。”
……
次日,卯時三刻。
都水司大堂,氣氛冷得像冰窖。
五十名通過筆試的考生分列兩邊,一個個縮著脖子,眼神亂飄,都在偷偷打量坐在主位上的那個十二歲少年。
一張破公案,一壺冷茶,這就是林昭的行頭。
他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兩隻腳甚至還夠不著地,懸在半空晃蕩。
可滿堂上下,哪怕是那些滾刀肉般的江湖漢子,也沒一個敢笑出聲。
因為宋濂、許之一、秦錚這三尊門神,正殺氣騰騰地立在他身後。
“筆試過了,不代表你們這就端上了鐵飯碗。”
“都水司不養大爺,也不養書呆子。今兒個麵試,我隻問一個問題。”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用杯蓋撇去上麵的茶葉沫子,抿了一口,這才抬起眼皮。
“你們來這兒賣命,圖個什麼?”
堂下一片死寂。
這問題太直白,直白得像是在大街上扒人衣裳,讓人不敢接話。
“孫鐵算。”
被點名的正是那個在榜文前激動得手抖的青衫書生。
他上前一步,袖口上那塊補丁格外紮眼。
“回大人,圖錢。”
孫鐵算腰杆挺得筆直,像是要把這些年的窮酸氣都給挺過去。
“家裡老娘病著要藥,孩子餓著要糧。都水司給的錢多,小的就來了。
隻要大人錢給夠,這百十斤肉,賣給大人了,怎麼使喚都成。”
林昭放下茶盞,下巴微微一點。
“實在人。記下。”
“下一個,張全。”
這就是那個被革職的刀筆吏。
張全一抱拳,聲音洪亮,帶著股子不甘。
“在下被縣令構陷,丟了飯碗,受儘了白眼。
都水司是皇差,在下想借大人的勢,把丟了的臉麵掙回來!
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知道,爺們兒還能翻身!”
林昭笑了笑,眼裡閃過一絲欣賞。
“有野心,好事。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