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寒氣,往人領子裡鑽。
都水司大門口,兩盞氣死風燈晃個不停。
趙文華站在門外,臉色陰晴不定。
他盯著林昭手裡那幾張薄薄的紙,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兩下。
那股衝天的怒火,像是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瞬間熄滅。
“林大人。”
趙文華深吸一口氣,拱了拱手。
“是老夫教導無方。這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平日裡嬌慣壞了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跑到這等要地胡鬨。”
他往前湊了半步,壓低聲音。
“明遠這孩子,從小就沒吃過苦,被人幾句好話一哄,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什麼竊取機密,什麼欺君,那是萬萬不敢的。充其量……也就是個頑劣不堪,擾亂考場秩序。”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在試探林昭的底線。
林昭笑了。
他把那幾份供詞慢條斯理地疊好,重新揣回袖兜裡。
“趙大人說得是。”
林昭點了點頭。
“下官也覺得奇怪呢,趙公子一表人才,怎麼會乾出這種糊塗事?想來定是受了奸人蒙蔽,這欺君二字,確實太重了些。”
趙文華心裡鬆了口氣。
隻要不扣那頂殺頭的帽子,一切都好商量。
“林大人明理!”
趙文華臉上擠出笑容。
“既然是誤會,那不如……老夫這就把這幾個逆子領回去,嚴加管教?”
“那是自然。”
林昭笑眯眯地應著,腳下卻紋絲不動。
“不過嘛……”
趙文華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林昭轉過身,指了指身後那兩扇斑駁的大門,又指了指院子裡那些還穿著破衣爛衫的新兵。
“趙大人您也看見了。都水司是個新衙門,皇上雖然給了編製,但這衙門破敗,屋頂漏雨,牆皮掉渣。
那五十個兄弟,連身像樣的號衣都沒有,手裡的哨棒還是剛才去柴房現削的。”
林昭歎了口氣。
“下官窮啊。這一大家子人要吃飯,要操練,要給皇上辦事。這幾個公子雖然是誤會,但畢竟驚擾了禦用親軍。按律,每人打八十軍棍,發配三千裡。”
趙文華嘴角抽了抽。
八十軍棍能把人活活打死。
“林大人說笑了,這……咱們不是說好了是誤會嗎?這軍棍……”
“軍棍可以不打。”
林昭伸出一隻手,五根手指在趙文華眼前晃了晃。
“那就得看各位大人的誠意了。”
趙文華心中一沉。
果然是來要錢的。
不過能用錢解決的事,那就不是事。
“五百兩?”
趙文華試探著問了一句。
“一人五百兩,老夫這就讓人去取。”
“趙大人,您這就不講究了。”
林昭搖了搖頭。
“那是您的親侄子,禮部侍郎的門麵。在您眼裡,趙公子就值區區五百兩?”
趙文華愣住了。
“那你要多少?”
林昭豎著那五根手指沒放下。
“五千兩。”
他頓了頓。
“一人。”
趙文華臉色大變。
他身後的王德等人倒吸一口涼氣。
“五千兩?!”
王德尖叫出聲。
“林昭!你這是獅子大開口!五百兩,已是極限!”
“五百兩?”
林昭搖頭。
“趙大人,您這是看不起自己的侄子,還是看不起都水司?這供詞若是遞上去,您覺得皇上會怎麼想?”
趙文華臉色一變,咬牙道。
“一千兩!不能再多了!”
“三千兩。”
林昭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底線。”
趙文華死死盯著林昭。
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成交。”
林昭笑了。
“不過,三千兩是一人的價。五個人,那就是一萬五千兩。”
“什麼?!”
趙文華瞪大了眼睛。
“你……你耍詐!”
“耍詐?”
林昭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碎銀子,在手裡拋了拋。
“王大人這話可就難聽了。這怎麼能叫耍詐呢?”
他轉過身,衝著圍觀的百姓和那些官員大聲說道。
“都水司初建,百廢待興。這筆錢,是用來修繕衙門、購買兵器、撫恤士卒的!每一文錢,都會花在給皇上辦事上!”
“這叫——捐資助軍!”
“這是各位大人體恤國庫空虛,心係君父,自願掏腰包支持朝廷的大義之舉!”
林昭說著,看向趙文華。
“趙大人,您可是禮部侍郎,教化萬民的表率。如今國家有難,都水司缺錢,您帶頭捐個一萬五千兩,那是忠君愛國!是高風亮節!
怎麼到了王大人嘴裡,就成了耍詐了呢?”
“難不成……王大人覺得,這五位公子的命,還不值這一點愛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