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大堂內,茶香未散,殺機已起。
李東陽這話問得輕描淡寫,像是在考校自家晚輩的功課。
周遭那些工部官員,一個個挺胸疊肚,麵上掛著看戲的神情。
工部衙門,講究的是資曆,是規矩。
一個乳臭未乾的七品主事,領著一群持棒武夫闖堂,光這一條,就夠參他一本咆哮公堂,有辱斯文。
林昭沒惱,反而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行了個挑不出錯處的下官禮。
“尚書大人教訓得是。下官年紀小,不懂那些彎彎繞繞。”
少年抬起頭,那張臉上乾乾淨淨,透著股人畜無害的誠懇。
“但下官隻認死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側身,指了指身後那二十名麵色冷硬的漢子。
“都水司那破地方,耗子進去了都得含著眼淚出來。這五十多號弟兄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跟下官乾,總不能讓他們喝西北風。”
“皇上撥的那五萬兩是修河堤的專款,動不得。但這工部曆年拖欠的經費、俸祿,是不是該趁著今兒日頭好,給結了?”
李東陽盤著核桃的手指驀地一頓,兩顆獅子頭撞在一起,發出“哢”的一聲脆響。
他倒是小瞧了這小子的臉皮,剛闖了門,轉頭就能笑著伸手要錢。
“哦?”
李東陽放下茶盞,瓷蓋磕在杯沿上,聲音清脆。
他故作詫異地掃了眼旁邊的王謙:“還有這事兒?本官怎麼不記得欠了賬?”
王謙立馬接茬,苦著一張臉湊上來:“大人日理萬機,哪顧得上這些瑣碎。不過……”
他轉頭看向林昭,一臉為難:“林大人,工部家大業大,窟窿也大。修皇陵、治黃河,國庫都快見了底。咱們也是拆東牆補西牆,難啊。”
李東陽歎了口氣,攤開手。
“林大人,你也聽見了。咱們工部也沒有餘糧啊。”
林昭也不接話,就那麼靜靜地看著這兩人唱雙簧。
見林昭不接招,李東陽渾濁的眸子轉了轉,大手一揮。
“來人。”
後堂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七八個雜役哼哧哼哧抬著四口巨大的樟木箱子走了出來。
“咚!”
箱子落地,激起一層陳年積灰,嗆得人直皺眉。
宋濂捂著鼻子,忍不住咳了兩聲。
李東陽指著箱子,語氣誠懇得讓人挑不出刺:“既然林大人說欠了錢,那咱們就得把賬算明白。這是工部近十年的往來賬目。”
他看向林昭,眼神裡帶著幾分戲謔:“都水司的賬也在裡頭混著。林大人若信不過,大可搬回去,一筆一筆地查。”
“隻要你能查出欠了多少,拿得出憑證,本官砸鍋賣鐵也絕不賴賬。”
大堂內,幾個工部官員忍不住低頭憋笑。
賬海戰術,工部的殺手鐧。
幾千冊爛賬、死賬堆在一起,彆說是個十二歲的娃娃,就是戶部那幫算盤精來了,沒個一年半載也理不清。
等你查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宋濂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賬本,臉色煞白。
這哪裡是查賬,分明是軟刀子殺人。
“尚書大人,這……”宋濂剛想開口。
林昭抬手攔住了他。
少年連眼角的餘光都沒給那些箱子,隻是看著李東陽,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
“下官想,尚書大人您誤會了。”
林昭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堂裡回蕩,清晰得有些刺耳。
“下官今日來,不是來查賬的。”
李東陽眉頭微皺:“不查賬?那你……”
“查賬那種笨法子,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