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木模裡的灰漿被抹得平平整整,林昭又拿石頭在模具側麵輕輕敲打,震出氣泡。
做完這一切,林昭直起腰,隨手將那根用來刮平表麵的木條扔在一旁。
“劉一手,王大錘。”
被點名的兩人打了個激靈,趕緊湊上前。
“你們兩個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每隔兩個時辰往這模具上灑一次水。”
王大錘愣住了,手裡的大鐵錘差點砸在腳麵上。
他瞪大牛眼,指著那坨灰泥:“大人,您說什麼?灑水?”
旁邊劉一手那張老臉皺成了一團苦瓜。
“我的小林大人哎!咱們廢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把這些爛石頭燒成灰,又摻了沙子弄成泥。這泥本來就軟得立不住,您還要往上潑水?這不是越潑越稀嗎?”
周圍的工匠們也開始竊竊私語,看向林昭的眼神裡充滿了驚恐。
完了。
這位大人是被逼得失心瘋了。
誰家蓋房子不是想方設法把泥烤乾?哪有嫌泥不夠爛,還要不停澆水的?
這是嫌大家死得不夠快,想把這東西直接化成泥湯子?
“哪怕是咱們鄉下壘豬圈,也得等著太陽曬乾啊。”有人小聲嘀咕。
“這是徹底不想活了,破罐子破摔吧……”
林昭目光掃過眾人,沒有解釋什麼矽酸三鈣的水化反應,更沒有提什麼養護期。
在這個時代,解釋科學就是對牛彈琴。
“執行命令。”
這四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比這西山凜冽的風還要冷。
王大錘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嘴。
雖然覺得荒唐透頂,但他還是拿起葫蘆瓢,舀了一勺水,咬著牙,像是在給親爹上墳一樣,悲壯地將水灑在那灰撲撲的爛泥表麵。
水滲進灰泥裡,瞬間沒了蹤影。
“繼續。”
林昭找了塊乾淨的大青石坐下,閉目養神,“兩個時辰一次,少一次我就把你扔進豎窯裡煉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點點流逝。
日頭西斜,夜幕降臨。
都水司的工匠們圍坐在幾堆篝火旁,沒人說話,隻有柴火爆裂的劈啪聲。
那種絕望的情緒像瘟疫一樣在營地裡蔓延。
神機營的營帳就在半山腰,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要把他們包圍。
趙厲站在高處,手裡把玩著一隻令箭,目光戲謔地投向下方那個死氣沉沉的營地。
“千戶大人,他們在乾什麼?”
一名百戶湊過來問道,“聽說那姓林的讓人往爛泥上澆水?”
“澆水?”
趙厲嗤笑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這是在給自己和稀泥糊棺材板呢。閣老來信了,那林昭也就是這兩天的蹦躂頭。明日午時,若是沒有什麼紫氣東來的祥瑞,咱們就得動手收屍了。”
“可惜了那個狀元才子。”百戶嘖嘖兩聲。
“才子?”
趙厲冷哼,將令箭插回腰間,“在這個世道,不懂得向閣老低頭的才子,就是這荒山裡的孤魂野鬼。”
京城,工部尚書府。
書房內燈火通明,暖意融融,與西山的淒清形成鮮明對比。
李東陽穿著一身寬鬆的綢緞便服,手裡端著一杯溫熱的黃酒。
“澆水……哈哈哈!”
坐在對麵的禦史周延儒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部堂大人,您是沒看見,神機營說那林昭在西山又是燒石頭又是玩泥巴,現在還給泥巴澆水。這哪裡是去尋寶,分明是嚇傻了,在那兒裝瘋賣傻呢!”
李東陽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困獸猶鬥,其狀可憫啊。”
他抿了一口酒,眼神中閃過一絲輕蔑,“他想用這種荒唐舉動來拖延時間?或者是想裝瘋逃避罪責?太天真了。”
李東陽放下酒杯,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明日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