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北麓,原本死寂的亂石崗此刻正如同一口煮沸的大鍋。
三千名從京城各處湧來的流民和苦力,被林昭簡單粗暴地編成了四支大隊。
這裡不需要也是不被允許存在任何匠心的,林昭要的是絕對的服從和機械般的重複。
“隻要力氣,不要腦子!”
這是林昭立在營門口的規矩。
采石組的漢子們赤膊上陣,手中的鐵錘毫無章法地砸向灰岩。
他們不需要像工部的石匠那樣尋找石頭的紋理,隻需要把大石頭變成碎石頭。
粉碎組接著乾,碎石頭被扔進巨大的石碾子下。
幾百頭從京畿附近搜羅來的老驢拉不動,就換人上,八個壯漢推一個磨盤,沉悶的轟鳴聲晝夜不息,將碎石研磨成粗粉。
燒製組是張老三的地盤。
這位窯神如今已經徹底瘋魔了。
他按照林昭給的草圖,指揮著幾百號人像搭積木一樣,在山坡上壘起了整整十座怪模怪樣的直筒子豎窯。
這種窯不需要複雜的風道,就是一個直上直下的煙囪。
煤炭和石粉一層夾著一層往裡填,底下的鼓風機被精壯的漢子踩得嗚嗚作響。
火焰在爐膛裡咆哮,溫度高得嚇人,從窯口噴出的熱浪能把人的眉毛燎卷。
“出料——!”
隨著張老三一聲嘶吼,窯底的鐵柵欄被抽開。
滾燙的熟料落入下方的冷卻池,激起漫天白霧。
最後是研磨組。
冷卻後的熟料硬得像鐵,但在幾千條手臂的輪番揮舞下,終究化作了灰白色的粉末,被裝進一隻隻粗製的木桶裡。
整個西山,塵土飛揚,人聲鼎沸。
短短五日。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運送木桶的大車排成了長龍。
車輪碾過黃土,壓出深深的車轍,源源不斷地將這些不起眼的灰色粉末送往都水司的工地。
……
都水司,偏院倉庫。
許之一站在堆積如山的木桶前,手裡抓著一把剛運來的神灰。
“林兄,這……這就是咱們用來堵黃河決口的寶貝?”
許之一雖然見過那塊堅硬的水泥墩子,但此刻麵對這滿倉的粉末,心裡的底氣還是漏了一大半。
“這東西硬是硬,可它脆啊,若是用來修築堤壩,抗擊洪峰,光硬沒用。水浪一衝,若是裂了縫,那就是千裡之堤毀於蟻穴。”
林昭正低頭看著一張剛送來的京城物價單,聞言頭也沒抬。
“你說得對。”
“石頭能抗壓,卻不能抗拉。就像人的骨頭,硬則硬矣,若是沒有大筋連著,一折就斷。”
許之一急了:“那怎麼辦?咱們總不能往裡麵摻鐵條吧?工部把鐵料都封死了,就算有,咱們也買不起啊!”
這一桶神灰成本極低,但若是真要往裡麵加精鐵,那這堤壩就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把大晉國庫賣了也修不起。
“誰說筋骨一定要用鐵?”
林昭放下單子,嘴角勾起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轉身,指著院子裡剛剛卸下來的一車車青翠欲滴的貨物。
“許兄,你看那是什麼?”
許之一轉頭望去,頓時愣住了。
“竹子?毛竹?”
滿院子都是竹子。
粗的如碗口,細的似兒臂,青翠挺拔,堆得滿坑滿穀。
為了這些竹子,林昭幾乎買空了京城和周邊縣城所有的存貨。
連城南那個賣竹席的老頭,都被林昭的人連夜把後院的竹林給砍光了。
“林兄,你這是要……”
許之一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編竹筐裝石頭沉河?這法子幾百年前就用爛了,擋不住大水的。”
“誰說我要編筐?”
林昭走到一根毛竹前,伸手拍了拍那堅韌的竹節。
“我要給這神灰,裝上一副骨架。”
在這個沒有鋼筋的時代,竹子,就是大自然的饋贈。
竹子的抗拉強度,堪比低碳鋼。
雖然它有致命的弱點,易腐爛、握裹力差、彈性模量低。
但在緊急搶險、修築臨時堤壩,甚至是百年內的建築工程中,經過處理的竹筋混凝土,絕對是碾壓這個時代的黑科技。
“傳令下去。”
林昭眼神變得銳利,“讓木匠把這些竹子全部破開,去青去黃,隻留竹肉。再用火烤去水份,浸泡石灰水防腐。我要把它們變成這永定河大堤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