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根在龍椅扶手上有節奏敲擊的手指,停住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瞬間屏住。
李東陽跪在地上,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官袍,他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的聲音。
“李愛卿。”
皇帝的聲音不高,卻讓李東陽渾身的汗毛都在這一瞬間炸立起來。
李東陽把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金磚上。
腦中飛快地轉著念頭。
皇帝這是要動真格的了。
可他還有機會嗎?
滿朝文武都在看著,若是此刻翻臉,說不定還能拉幾個人下水……
不,不行。
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就在殿外候著,隻要皇帝一句話,他連走出這大殿的機會都沒有。
“老臣……在。”
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被徹底碾壓後的屈服。
“抬起頭來。”
李東陽身子一僵,緩緩直起腰。
那張平日裡威嚴深沉的臉龐,此刻布滿血汙和冷汗,狼狽至極。
他看向龍椅,卻正對上一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
皇帝盯著他看了許久,久到李東陽幾乎以為自己要被當場拖出去砍頭。
“李愛卿,你在工部多少年了?”
“三……三十年。”
“三十年啊。”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三十年的老臣,朕本該信你的。”
李東陽心中一沉。
這話裡的本該二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是李愛卿,林卿方才的話,朕聽著很有道理。”
皇帝微微前傾身子,語氣陡然轉寒。
“工部大印,那是朝廷的臉麵,是朕給你的信任。”
“如今這大印卻蓋在了殺人害命的水鬼手上。”
“李東陽,朕現在給你兩條路。”
李東陽心臟猛地收縮,喉嚨發乾。
“第一條。”
皇帝豎起一根手指。
“你承認,這事是你指使的。”
“勾結亡命,蓄意毀堤,謀害國運。”
“誅九族。”
這三個字說得極輕,卻讓李東陽渾身劇烈顫抖。
“朕成全你的忠義,立刻把你拖出去,給那永定河的幾十萬災民一個交代。”
李東陽的嘴唇哆嗦著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第二條。”
皇帝豎起第二根手指,眼神玩味。
“你承認,自己是個瞎子。”
“是個聾子。”
“是個連自家大印都看不住的廢物。”
“你承認,自己屍位素餐,老眼昏花。”
“你承認,這工部尚書,你做得一塌糊塗。”
“被一個四品下屬,玩弄於股掌之間。”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李東陽臉上。
大殿內,百官屏息。
這哪裡是給路,這分明是用鈍刀子在割李東陽的肉。
第一條路是死,全家死絕。
第二條路是活,但活得生不如死。
堂堂兩朝元老,正二品大員,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承認自己是廢物。
這幾十年的清譽、威望、臉麵,將在這一刻徹底掃地。
從此成為士林和官場的笑柄。
皇帝靠回龍椅,神色漠然。
“選吧。”
李東陽跪在那裡,指甲深深摳進了金磚的縫隙裡。
崩斷了都不自知。
腦中一片空白。
羞恥。
憤怒。
不甘。
恐懼。
無數種情緒在胸腔裡翻湧,幾乎要把他撕碎。
承認是廢物?
那他這幾十年的清譽、威望、臉麵,將在這一刻徹底掃地。
從此以後,他李東陽就是士林和官場的笑柄。
是那個連自家大印都看不住的蠢貨。
是那個被一個黃口小兒踩在腳下的老廢物。
可不承認呢?
李家上百口人,都要跟著他一起死。
他的兒子、孫子,滿門老小,都要被拖到菜市口砍頭。
李東陽閉上眼。
兩行熱淚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