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中央的泥坑裡,那張蓋著司禮監鮮紅大印和禦筆朱批的通關文書,正一點點被渾濁的泥水浸透。
紅色的印泥暈染開來,在泥水中散成一片血色。
四周靜得隻有馬匹偶爾打出的響鼻聲。
片刻之後,一陣哄笑聲猛地炸開。
“哈哈哈哈!看見沒?這小娃娃拿張破紙就要過關!”
張千戶笑得前仰後合,手裡的腰刀拍得大腿啪啪作響。
滿臉橫肉顫動,絡腮胡子上還掛著昨晚宿醉未醒的酒漬,一雙渾濁的眼睛斜睨著馬背上的少年。
周圍的兵丁也跟著起哄,手裡的長槍雖指著車夫,眼睛卻都往這邊瞟。
“什麼內廷文書,不過是閹人弄出來的玩意兒。”
張千戶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濃痰,正好吐在那張文書旁邊,汙穢不堪。
“兵部有令,防備北元奸細。”
“你就是拿玉皇大帝的符咒來,今天這車上的桶,老子也得一個個砸開驗!”
秦錚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節發白。
他剛想策馬上前,卻感覺一道視線輕飄飄地落在自己背上,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林昭坐在高大的黑馬背上,身形更顯單薄。
他微微垂著眼簾,視線越過張千戶那張狂妄的臉,隻盯著泥坑裡那張紙。
原本喧鬨的兵丁們,笑聲稀稀拉拉地停了下來。
張千戶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撿起來。”
清越的少年音穿透了晨霧,語氣平和,不帶一絲波瀾。
張千戶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誇張地掏了掏耳朵,把身子往前一探,那張橫肉堆積的大臉湊近了幾分。
“啥?你說啥?風大,本官沒聽清。”
“我說。”
林昭終於抬起了頭,“撿起來。”
張千戶被這眼神看得後背一涼,隨即便是一陣惱羞成怒。
“撿你娘的蛋!”
張千戶猛地拔出腰刀,刀尖指著林昭的鼻子,唾沫星子亂飛。
“給臉不要臉的小崽子!”
“老子告訴你,這也就是在京城腳下,要是換了邊關,老子早就把你這身皮扒了!”
他轉身指著地上的泥坑,對著手下大聲吆喝。
“聽見沒?這位都水司的大人讓咱們撿那張擦屁股紙!”
“兄弟們,你們誰去幫幫這位少爺?”
“頭兒,那是擦屁股紙,咱嫌臟啊!”
一個兵丁怪笑著接茬。
“就是,閹人的東西,晦氣!”
哄笑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刺耳。
林昭坐在馬上,輕輕理了理袖口並不存在的褶皺。
“張千戶。”
林昭開口了,語速極慢。
“你剛才說,那是擦屁股紙?”
張千戶冷哼一聲,把刀往肩膀上一扛,揚著下巴。
“怎麼著?一張破紙,老子說是擦屁股紙就是擦屁股紙!”
“還得是拉稀的時候用的那種!你能拿老子怎麼樣?”
林昭點了點頭,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很好。”
林昭轉向身後,聲音驟然拔高,響徹官道兩旁的樹林。
“大家都聽到了?”
“此人公然稱陛下禦筆朱批為穢物,踐踏皇權,視君如寇!”
聲音在晨霧中傳得很遠。
官道兩側押運的車夫們齊刷刷站直了身子。
那些兵丁臉上的笑意漸漸僵住了,有人開始下意識地往後退。
張千戶把刀往地上一杵,唾沫星子亂飛。
“你他娘的嚇唬誰呢!”
“老子就說那是擦屁股紙怎麼了?一張破紙而已,難不成還能砍了老子的頭?”
他轉身對著手下大聲吆喝。
“兄弟們,都彆聽這小崽子胡咧咧!”
“他敢動手試試?這可是京畿重地,私鬥者杖責五十!”
那些兵丁重新握緊了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