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生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倒流回心臟,又被巨大的恐懼猛地推出,衝擊得四肢百骸冰冷僵硬,隻剩下劇烈到快要炸裂的耳鳴在腦顱內瘋狂轟鳴!
妲己臉上那冰雕般的美豔笑容倏然加深,眼波流轉,迅速掩蓋了那一閃而過的厲色。她微微側身,迎向踉蹌衝來的辛,聲音驟然拔高,甜膩入骨,又帶著刻意的委屈:“大王——!哪裡還睡得著?人家可是……替你好好教訓了一番這些沒眼色的蠢人呢!您看……”她抬起纖纖玉手,輕飄飄地指向大殿中央那一片璀璨奪目的珠光寶氣,“周人……獻上了大禮呢。”
辛的眼珠被那片驟然闖入的炫目寶光刺得一縮。他腳步踉蹌地站定,搖晃著那顆沉重的頭顱,眯起醉意朦朧的眼睛努力看了片刻,又狠狠甩了甩,似乎在驅趕那些纏繞不休的迷幻光暈。他那猩紅混亂的目光艱難地在那一堆令人眼花繚亂的珍寶上逐一掠過——溫潤如水的寶光、冰冷凝重的玄色玉琮、七彩流淌的珍珠瓔珞、明晃晃刺眼的金飾……最後,竟無端地聚焦在其中一個打開的箱子裡——
那是一個身著淡青色紗衣的女子。她被置於鋪滿錦緞的箱底深處,微微蜷著身體,側著臉,長長的發如同墨色的水流鋪散在身下。側臉在燭火的跳躍下勾勒出驚心動魄的、稚氣猶存的弧線,長長的睫毛低垂,掩蓋了眼底的神采,雪白的肌膚在珠光寶氣的映襯下透出一種脆弱的、易碎的美。
在這滿殿珠璣奇珍的輝映下,她的存在卻意外地、異常突兀地,攫住了辛幾乎被酒意和怒氣淹沒的神誌。
辛的目光如同凝固了的岩漿般,死死粘在那靜臥於珠玉堆裡、仿佛一件更珍貴活祭品的有莘氏美女身上。殿內凝固的恐懼幾乎被這注視熔穿。
“……獻?”辛的嗓子像是被烈酒燒壞了,發出的聲音嘶啞扭曲。他抬起那因常年握弓而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手指不穩地指著那箱中昏厥般的女子。
就在散宜生以為那根要命的手指要將一切碾碎的時候——
“大王……”一聲輕柔到幾乎被風帶走、卻又清晰無比的低語在辛的耳邊吹起。辛感覺自己的耳廓被一股細碎溫熱的呼吸拂過。他醉眼迷蒙,遲鈍地低下頭。
妲己那美豔得近乎妖異的麵龐近在咫尺。此刻,那足以傾城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表情——七分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膩討好,三分卻像是淬煉到極點後凝結在眼底深處的、帶著致命毒素的冰針!紅唇輕啟,幾乎要碰觸到辛的耳垂:
“……瞧瞧這身子骨……纖纖弱質,不堪雨驟風吹,若置於寢殿暖爐之側,倒也算……”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化為最細微、最黏稠的耳語,如同毒蛇冰冷而光滑的軀體纏繞住辛混沌的意誌,“……可大王想過沒有?周人哪裡尋得這等天造地設的尤物?此女看似昏迷於珠玉之中,焉知不是早已暗中訓練,身藏凶器毒藥?隻待時機成熟,行那魚腸藏匕、專諸刺僚之事?!大王……小心!這可是暗藏的利刃啊!”吐氣如蘭,言語卻如刀!
階下匍匐的群臣中,有人控製不住地微微抬了一下頭,目光如電射向妲己!卻又在辛頭顱轉動的瞬間猛地縮回!
散宜生感覺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凍結成了冰塊!寒氣蝕骨!完了!他絕望地想,徹底完了!
辛猛地甩開妲己欲挽上來的手臂!那突如其來的力道讓妲己踉蹌著後退半步。
散宜生下意識地閉緊雙眼,等待那足以碾碎頭顱的王拳砸下或石階粉碎的巨響!耳畔卻爆發出辛一陣極其狂暴、毫無節製的嘶聲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笑話!!!”辛像聽到了世間最滑稽的玩笑,笑得前仰後合,酒尊裡殘存的液體潑灑出來,濺濕了他敞開的衣襟,“魚腸藏匕?專諸刺僚?就憑她?!”他狂笑著,用力指向那箱中沉睡般的女子,如同指點一件奇特的、供人把玩的獵獲,“……這般手腳,還沒撲到寡人榻前,就會被寡人徒手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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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著粗氣,笑聲稍歇,通紅的醉眼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狂狷,再次掃過妲己,掃過整個大殿:“美人啊美人,你真是……多慮了!”
他醉意翻騰的目光重新落回散宜生那張因恐懼而幾乎石化的臉上,滿不在乎地揮動著手臂:
“為了區區一個女人,寡人……何至於此!滾回去!告訴姬昌!寡人……赦他無罪!即刻出獄!”
赦他無罪!即刻出獄!
如同驚雷在死寂的殿堂中炸開!匍匐的群臣如同被雷劈過的枯草,猛地一顫!許多人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王座之上!
散宜生幾乎以為自己狂喜到產生了幻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慢!”
一個冰冷、剛硬、如同用青銅澆鑄出來的聲音突然在階下爆發!帶著一種幾乎可以撞碎骨頭的狠厲!
匍匐的黑影中,一個佝僂的身影猛地挺直了脊背!費仲!
他蒼老的臉龐因為急切而漲得通紅,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射出近乎絕望的厲光:“大王!大王明鑒!赦宥西伯尚可!然‘專征’之權,賜弓矢斧鉞於敵國之手……此乃‘諸侯天子’之器!萬不可賜!此權一去,如縱虎歸山,龍入深海,天下震動,禍患無窮!大王!萬萬不可!”
他的聲音在巨大空曠的殿堂內回蕩,如同重錘撞向冰冷的銅鐘!他直挺挺地跪在那裡,枯槁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的地磚縫隙,仿佛要用這枯骨撐起搖搖欲墜的穹頂!
整個大殿的空氣徹底凝固了。火焰的跳動,燈油的劈啪,都清晰可聞。
散宜生全身僅存的最後一點微溫,在費仲那“萬萬不可”的四字如同冰錐般貫耳之時,徹底消失殆儘!剛剛升騰起一絲微茫的希望被瞬間掐滅,冰冷刺骨的恐懼再次淹沒了他!
辛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被那聒噪的聲音打斷,他眼中最後一絲狂熱的酒意和快意被一種冰冷的、帶著劇毒的煩躁所取代。他慢慢扭過頭,如同生鏽的巨獸轉動關節,那猩紅的目光緩緩投向階下那跪得筆直、形如枯木的身影。
費仲的目光也直視著辛。他眼中的決絕混合著絕望。他知道,自己是最後一道堤壩!
“……弓矢斧鉞?”辛從喉嚨裡含糊地擠出幾個字。
“弓矢斧鉞!”費仲幾乎是厲聲嘶喊,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像從肺腑深處擠壓噴出的血珠!“天子信物!代天征伐!賜此二物,姬昌如猛虎添翼!今日赦之,異日虎兕出柙,其爪牙必將噬王!大王!!”
辛的眉頭猛地鎖緊。那張被酒意和戾氣扭曲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似乎糾結起痛苦猙獰的殺意!殿內所有殘留的溫暖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獸爐中升騰的火焰仿佛也畏懼地低伏下去。群臣的呼吸徹底停止,有人已經開始不受控製地篩糠般抖動起來!
散宜生眼睜睜看著費仲直挺挺跪在那裡,如同引頸就戮的犧牲。完了……徹底完了!費仲拚死一言,反而成了催命符!姬昌不但出不了獄,恐怕連這滿殿珍寶,以及他這個卑微的散宜生,今日都要化作王階前的一灘血泥!他萬念俱灰,絕望地閉上雙眼。
就在散宜生以為那凝聚著雷霆萬鈞的君王之怒即將傾瀉、毀滅一切時——
一聲沉悶的巨響炸裂!
“哐啷——!”
是辛手裡提著的、那個沉重巨大的獸頭青銅尊!他像是極度厭惡這吵鬨的聲音,如同拂去一隻聒噪不休的蒼蠅,猛然暴怒地、毫無征兆地狠狠將那沉重的酒尊朝著費仲跪伏的地方砸了過去!
銅尊裹挾著潑灑的酒液和狂暴的戾氣,在空中翻滾著砸向殿心冰冷堅硬的地磚!
“轟——嘩啦——!”
酒尊並未直接砸中人,而是狠狠摔在距離費仲不過數步之遙的地麵!沉重、尖銳的撞擊聲爆裂開來!那堅硬厚重的獸頭青銅尊瞬間扭曲變形,像一個被捏碎骨頭的怪物頭顱!裡麵還殘存的大半酒漿如同潑出的血,帶著濃烈的、刺鼻的氣味猛地噴濺開來,瞬間在光滑的地磚上炸開一片深紅褐色的汙跡!
酒漿飛濺!數滴濃烈刺鼻的酒液帶著溫熱的腥氣,狠狠甩在散宜生低垂的臉上,燙得他一哆嗦!費仲的衣袍下擺瞬間被染濕了大片。
緊接著,是辛那如同火山噴發般的咆哮,被濃烈的酒意和瘋狂的憤怒所撕裂:
“呸!擾人清夢!!寡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辛的身體因為暴怒而劇烈搖晃起來,他通紅的雙眼死死瞪著費仲,如同要將這敢於忤逆的老臣生吞活剝:
“費仲!你這老狗!也配……管寡人的事?!”
“六州之眾?給那姬昌十個州!讓他領著那些草包……去造反!寡人一臂之力……便可……儘數碾為齏粉!!!”他仰天狂嘯,狀若瘋魔!一股無形的颶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酒氣席卷了整個殿堂!
他醉意深重、被攪擾和冒犯徹底激怒的身體已經不穩,猛地一個踉蹌!旁邊的妲己適時地、如流水般輕柔地貼了上去,用她那看似纖弱無力的身軀,不動聲色地穩住了辛搖搖欲墜的身體,也柔順地接納了那狂暴咆哮的餘波。她的臉龐貼著辛怒火蒸騰的側頸,如同一件體貼馴服的暖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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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宜生猛地睜大眼睛!不是因為那猙獰的咆哮,而是辛在極度狂怒之下、被妲己倚靠的那個瞬間脫口而出的話!如同死水裡驟然炸響的驚雷,炸得他頭暈目眩,魂魄幾乎要出竅!
“……弓矢……斧鉞……予他……又如何?!一並……給他!!!”辛的聲音在殿梁之間瘋狂回蕩,每一個字都如同銅錘砸在群臣心上!也狠狠砸進了散宜生的腦中!“寡人……賜他!”他猛地揮手,醉眼熏紅,手指卻無比準確地指向殿外蒼茫黑暗的方向——那是羑裡!
“賜姬昌……專征之權!!六州之眾?哈哈哈……給寡人看看他敢……如何動!”辛最後的聲音嘶啞破裂,卻帶著一種睥睨天下、視萬軍如塵埃的狂妄!醉意翻湧,他最終像是被這咆哮耗儘了所有力氣,魁梧沉重的身軀整個向後軟倒,幾乎是被妲己和身後搶上前來的內侍們七手八腳地架住。
妲己支撐著辛沉重而癱軟的身軀。她沒有再說話,隻是微微側過頭,朝著一個距離她最近的、臉色蒼白如紙的內侍微微點了點頭,用那依然沾著一點酒漿的手指,虛指向殿外的方向。她的目光平靜無波,隻在眼角掠過那箱中女子蜷縮的身影時,有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捉摸的冷光滑過。然後她便低下頭,專注地攙扶著醉死過去的君王,如同嗬護一件稀世的瓷器。
散宜生依舊像被凍僵一樣,維持著跪伏在地的姿態。巨大的聲響在他耳中遠去,辛狂怒的咆哮在頭腦裡反複轟鳴炸裂,震蕩不休!
“……弓矢……斧鉞……予他……又如何?!一並……給他!!!”
“……賜姬昌……專征之權!!”
“六州之眾?……給寡人看看他敢……如何動!”
每一個字都如同銅錘砸在胸口!賜!賜!賜!那把足以開啟囚籠、更足以攪動四海血火的鑰匙!辛王在狂怒醉酒的混沌裡,如同隨手丟棄一件破舊玩具,竟將它真的……賜下了!
巨大的眩暈感,伴隨著劫後餘生卻更加洶湧的不真實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猛地吞沒了他。散宜生隻覺天旋地轉,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碰在冰冷光滑、還沾染著潑灑酒漬的石板上。不是冰冷,反而像烙鐵般灼燙。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壓抑到極致的喘息爆發出來,他伏在地上,涕淚橫流。不是哭,更像是身體被這巨大的轉折衝擊得完全失控!
那一聲巨響,那一聲斷喝,震得整個大殿死寂無聲。
風卷著殘雪,刮過羑裡牢獄冰冷幽暗的甬道,發出嗚咽般的呼嘯。
沉重的鐵鎖終於被打開,鏽蝕的門軸發出刺耳尖利的呻吟。
姬昌被兩個穿著皮裘、麵目模糊的強壯甲士幾乎是拖拽著,踉踉蹌蹌地拉出了那間如同活死人墓的牢室。久違的光線,哪怕是從高高小窗透下的微弱冬日天光,也讓他如同被利刺灼傷般猛地緊閉雙眼,眼球在眼皮下痛苦地抽搐。長期缺乏光照和營養,令他的身體幾乎失去支撐站立的力量,像一具被隨意拎起的稻草人,任由冰冷的甲葉硌著骨瘦如柴的手臂拖行。冰冷的寒風帶著自由的氣息,瞬間灌入他單薄破爛的囚衣,刺得他渾身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每一步踏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關節都像碎裂般劇痛。
穿過甬道,出了那扇比牢門更為高大沉重的獄門。
“主君!”
一聲悲喜交集的呼喊劈開寒風!一個身影猛地撲上前,緊緊抓住姬昌一隻冰冷僵硬的手臂!
“散……宜生?”姬昌極其緩慢地睜開眼睛,適應著外麵更加開闊卻依舊慘淡的天光。辨認著眼前這張胡茬淩亂、幾乎被風霜凍出裂口的臉龐,他茫然的眼神一點點聚攏。
“是臣!是臣啊!”散宜生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哽咽,眼圈通紅,“大王……大王開恩!赦免了主君!赦免了!”
赦免了?像夢囈一樣飄進耳朵。姬昌乾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喉嚨裡卻隻發出沙啞的咯咯聲。他渾濁的目光越過散宜生的肩膀,看到更多熟悉而關切的麵孔聚集在不遠處的風雪中——閎夭、太顛……一張張憔悴卻掩飾不住激動的臉。看到他們,姬昌麻木的心口才泛起一絲微弱的暖流和真實感。
“謝……大王恩德……”姬昌終於掙紮著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身體卻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請西伯稍候。”一個冷淡、毫無情緒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姬昌微微一僵。這才注意到那兩個將他拖拽出來的甲士並未鬆開他另一隻手臂。他們的手指依舊如鐵鉗般緊緊抓握著他的臂膀,皮肉的涼意和金屬的冰冷透過襤褸的囚衣傳來。
姬昌猛地扭過頭。
說話的是一個內侍。衣著比尋常宮人更為華麗、整潔,臉麵像是被精細打磨過,一絲表情也沒有,垂著雙手站在幾步開外,如同廟宇裡刻板僵硬的木偶。在他身側,兩名身著漆黑重甲、鐵麵覆蓋住大半張臉的精壯甲士巍然佇立,他們身上散發著久經殺伐、如寒鐵般的血腥氣。一名甲士捧著一個異常寬大、深長的黑漆木函,上麵沒有任何雕飾,如同一個沉默的棺槨,隻有金屬配件在黯淡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幽光。另一名甲士雙手托著一個相對較小的漆盤,盤上亦無裝飾,沉重感卻撲麵而來,盤麵上覆蓋著一方殷紅如血、繡著猙獰獸紋的厚重錦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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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似乎更急了,寒意刺骨。
那為首的內侍木刻般的嘴唇微啟,冰冷平板的聲音毫無滯澀地流瀉而出:“大王有命,賜西伯侯姬昌——”
他的聲音不高,卻瞬間壓過了風雪的呼嘯。
捧函的甲士肅然踏前一步,緩緩打開了那巨大黑函的蓋子。
一股仿佛來自九幽地府的刺骨寒氣隨著蓋子的開啟猛地逸散而出!離得最近的姬昌猝不及防,被這驟然湧出的冰冷氣息激得心臟驟然一縮!
黑函之內,靜靜橫臥著一對巨大到超出人想象的兵器!
一把是弓。弓胎並非尋常之物的材質,而是通體漆黑如墨,如同千年寒鐵被天火反複淬煉,泛著一種金屬與玉石混合而成的冷硬光澤。弓身自然彎曲的弧度狂野而優雅,透著一股洪荒巨獸的原始力量感。最為可怖的,是它粗壯得如同人臂的弓臂!這樣的弓臂,根本不是凡俗武士所能拉開的凶器!
與這巨弓並置的,是一柄闊刃斧!斧身厚重,線條粗礪,在黯淡的天光下泛著一種極其內斂卻又飽含鋒芒的暗金色澤,如同凝固的遠古凶獸之血。斧刃寬闊,尚未開鋒,但那未開的刃口曲線卻如同某種猙獰獸類的獠牙,帶著足以劈開山嶽的沉重和無堅不摧的蠻霸!
“赤金銅斧,玄玉神弓!此二物,乃先王傳世之寶!天子之器!奉大王命,轉賜西伯侯!”內侍的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宣讀墓誌銘,“弓矢斧鉞,持此二物,得專征伐!代王行誅!凡諸侯不臣,方國不軌,皆可討之!此大王天恩浩蕩,西伯昌,領旨謝恩!”
如同炸雷直接在頭顱內轟鳴!
姬昌腦中一片空白!剛剛燃起的微末暖意,瞬間被一股更加森寒徹骨的冰流凍結、撕裂!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霎那間凍僵!心臟狂跳如擂鼓,震得整個胸腔都隱隱作痛!
弓矢……斧鉞……
專征……
這幾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他的皮肉,烙入他的靈魂!恐懼、茫然、難以置信的巨大衝擊,瞬間淹沒了他!這不是赦免!這是比鐐銬更沉重、比牢籠更深不可測的枷鎖!是把他推向天下諸侯、推向商王屠刀的火坑!他張著嘴,喉嚨卻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微仰,仿佛要避開這燙得灼人的“恩典”。
一隻冰冷而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攥緊了他的臂膀!是左邊那個一直抓著他的甲士!那力道不容抗拒,硬生生穩住了他向後傾倒的身體,同時也帶來一股更加刺骨、幾乎是警告般的寒意和疼痛!
姬昌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渾濁的目光越過那對散發著恐怖氣息的神兵,最終定格在身旁這個緊抓著他手臂的甲士身上。
那甲士的臉隱藏在冰冷的、有著凸起獸吻紋飾的半截青銅麵甲之後,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
姬昌的心驟然抽緊!
那雙眼睛!
灰暗、渾濁、如同蒙著塵土的死水,幾乎沒有任何屬於年輕軍士的銳氣。眼神深處翻湧著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麻木,還有一種認命般的、野獸瀕死前的空洞感!這雙眼睛,屬於他剛剛被拖出牢房時,蜷縮在角落稻草堆裡,那隻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半死不活的老黑犬!那個囚徒!
寒意,瞬間從足底竄上頭頂!
內侍木然的臉龐轉向姬昌:“西伯昌,跪——接——王——賜——”
聲音拖得如同索命的魔咒。
姬昌僵硬的、因長時間饑餓囚禁而枯槁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想再看一眼那隻“黑犬”,但身旁的甲士強硬地拖拽了一下!姬昌雙腿一軟,整個人被那巨大的力量拖拽著,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凍土上!
膝蓋撞擊地麵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感覺不到那痛楚,整個人仿佛被剝離了軀殼,隻留下驚駭欲絕的靈魂還在徒勞地掙紮!那雙囚徒般灰暗、麻木的眼睛如同夢魘,在他眼前瘋狂閃動!
“接——王——賜——”內侍刻板的聲音最後一次拔高。
托著銅斧巨弓漆函和蓋著獸紋錦緞盤子的甲士,同時向前又踏了一步!沉重的腳步幾乎踏碎了地麵凍結的薄霜!
捧著漆函的甲士微微躬身,將那散發著洪荒寒氣的巨兵遞向跪地的姬昌。
姬昌僵硬在原地。看著那近在咫尺、寒光隱隱的弓臂和闊斧那尚未開鋒卻猙獰無比的刃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頭顱將被它們輕易斬落劈開的景象。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成了冰,凍得他連指尖都無法動彈一下。
散宜生在一旁看得肝膽俱裂!他看到主君僵跪在地,目光空洞,雙手懸在半空,如同凍僵!時間在這一刻凝滯,風雪聲似乎都消失了,隻剩下無邊的死寂!
內侍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程式化的不耐。
幾乎是同時,姬昌身後那個一直如同鐵塔般鉗製著他左臂的甲士——那個有著囚徒之眼的家夥——突然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抓著姬昌那枯瘦如柴的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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