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戰爭刻在青銅簋上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華夏英雄譜 > 第115章 戰爭刻在青銅簋上

第115章 戰爭刻在青銅簋上(1 / 2)

篝火在夜色濃稠的汧水河畔艱難躍動,劈啪的微響像是垂死者的歎息,掙紮著不肯徹底熄滅。焦臭的濃煙與蒸騰的血腥在冷冽的濕氣中攪拌沉澱,黏稠得令人窒息。孟明深一腳淺一腳踏進這粘膩的黑暗裡,皮靴每一步都陷進冰冷的淤泥,腳底隔著厚重的革,依然能感受到昨日沙場上凝固的碎骨和被踩扁內臟的細微棱角,冰冷的觸感纏繞而上。

這裡是河灘邊緣開辟出的“清理地”,幾堆篝火旁人影幢幢,如同陰司派來值夜的無常鬼吏,沉默地執行著最後的審判。

腥風撲麵,刮得孟明鼻腔刺痛。那是無數血肉被高溫強製燒焦後的惡臭,混合著油脂燃裂特有的焦糊。他強壓住胃裡翻江倒海的衝動,目光投向那口巨大的深壑。溝槽如同一頭饕餮巨獸的腹腔,正被源源不斷地填塞。成堆的死屍像砍伐後的朽木,被長柄的木叉冷漠地挑起、翻轉、捅下。大多是鬼方的戰士。或殘缺不堪,或麵目稀爛。幾個光著膀子的士兵,臉上罩著一層青灰的死氣,機械地重複著手臂推搡的動作,將更多的軀體掀進這最後的歸所。堆積的屍體很快在他們腳邊壘起扭曲的小山,蒼白汙穢的四肢糾纏,斷頸處早已凝成黑紫。

火焰猛地騰高!油脂充足的屍體一旦被點著,發出爆裂般的“嘭”響,橘黃火舌貪婪纏繞吞噬,畢畢剝剝的吞噬聲裡,焦黑蜷縮的皮肉滋滋滲出渾濁的油泡。

孟明喉結滾動,視線艱難移開,轉向另一處篝火旁。昏黃搖晃的光線下,幾個穿著黑色短衣的醫卒盤膝坐在地上簡陋的皮墊上。他們手中的短柄剝刀冷光幽微,刀鋒在空氣裡劃出細微輕響。刀刃貼著早已模糊的頭顱骨縫,熟練地切入,撬開皮肉連接的細微間隙,然後猛地向後一扯。刺啦——

一張帶著部分頭發的麵皮就這樣粘連著少量肉膜被粗暴扯下,血水沿著皮墊邊緣無聲地淌下,滲入下方被血浸潤得發黑冰冷的泥土。旁邊一個同樣表情麻木的兵卒立刻將那滴著血的、空洞的麵皮接過,平鋪在一塊木板上,用力刮去上麵的殘肉。

“一百……又……十。”不遠處,一個枯瘦得像風中蘆葦的書記吏盤腿而坐,膝蓋上攤開厚重的簡冊和墨硯。他蘸了蘸墨,毛筆在竹簡表麵滑過,發出乾澀的刮擦聲,記錄著新一批被處理、被“確認”的數目。那沙啞平板的聲音像石頭碾過屍骨。

一個負責輜重營房管理的裨將幽靈般出現在孟明身側,臉上儘是疲憊的溝壑。“校尉。”聲音沉悶。他將一塊打磨光滑的木牘遞到孟明麵前。

“……獲牛一百八十三頭,牝七十,牡百又三……”

“……羊二千三百又九十……隻……”

“……車五十……乘,完者僅十有三……”

“……鎧、戈、弓矢……未計……”

冰冷的墨字鑽進孟明的眼底,如同冰刺紮進心臟。“牛一百八十三”、“羊二千三百九十”……那龐大而精確的數字瞬間在他眼前扭曲、放大,幻化出一大片無邊無際的、低哞嘶叫、散發著濃烈膻味的活物森林,它們躁動不安地擠壓著他的視野。而“車五十乘,完者僅十有三”幾字像鬼魅的符咒,白日慘烈的畫麵轟然倒卷:

衝天的黑煙!焦糊的氣息刺鼻!

一輛疾馳的周軍戰車,被燃燒的鬼方火箭精準命中輪軸。轟然爆裂聲中,火星四濺!沉重的車輪崩解開來,碎木亂飛。沉重的車身失去平衡,猛地側翻翻滾,撞在地上發出讓人牙酸的巨響!木屑、塵土和血肉一起飛濺!拉車的挽馬在火焰中發出淒厲至極的嘶鳴,火焰瞬間包裹住它巨大的身軀,皮毛點燃,焦臭衝天。巨大的慣性將它甩飛出去,連著沉重的車轅殘骸,重重砸在旁邊一輛避讓不及的步兵戰陣中央!

車上驚恐絕望的呼喊瞬間被淹沒。兩名甲士在翻車的劇變中被甩脫,其中一人重重摔在地上,還沒等掙紮爬起,沉重滾落的車梁就碾過他的小腿。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無比,隨即被滾滾馬蹄淹沒。另一人更加淒慘,被傾斜傾倒的車廂死死壓在下麵,隻露出半截身體和一條絕望伸出的手臂,瞬間被後續洶湧奔騰、被燃燒戰馬驚擾而失控的鬼方騎兵隊伍淹沒!無數鐵蹄踏碎大地,也踏碎血與肉,踐踏在那微微抽搐的手指上,隻留下狼藉一片的血泥碎骨……焦黑的輪轂碎片深深嵌入旁邊另一個徒卒的胸膛,他茫然地看著穿透了自己血肉的焦黑木頭,雙手徒勞地想把它拔出來,身體搖晃著撲倒在爛泥裡,瞳孔迅速散開……

孟明猛地閉上眼,那血肉橫飛的景象卻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視網膜。那些刻板的、記錄繳獲的木牘文字仿佛浸飽了未乾的血漿,每一個筆畫都猙獰蠕動,發出暗紅的微光。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侵襲,五臟六腑都攪作一團。他隻能竭力咬緊牙關,不讓那翻江倒海的惡心衝破喉嚨。

濃重的焦臭和鐵鏽腥氣嗆入鼻腔。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煙灰、糊肉和腐壞氣味的冷空氣像無數砂石磨過他的氣管和肺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知道了。”聲音像兩片枯木在摩擦,帶著無法抑製的細微抖顫。他沒有再看那裨將,隻是沉沉一揮手。裨將的身影無聲地退開,融入四周搖曳不定、被篝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巨大陰影裡。

孟明的視線如同被釘死在那道燃燒屍骸的深溝中。火焰在他冰封的眼瞳裡瘋狂跳躍,扭曲成各種猙獰的人形。

“……四百一十五。”

書記吏平板的聲音再次響起。接著是一陣同樣毫無情緒的、極微小的計算嘀咕聲。隨後,那個熟悉枯啞的聲音清晰地、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平穩,吐出一個孟明早有準備卻依然沉重如山的數字:

“四千八百級……尚缺八十三……明日便清了……”

四千八百。

墨寫在簡牘上的冰冷記錄,在這一刻化為眼前無邊無際的死寂和猙獰。那不是墨點,是四千八百個曾經掙紮求生的個體。他們的笑罵,他們的呼吸,他們被草原烈風刮過的粗糙麵頰,他們放牧羊群時唱過的古調……統統塌陷、粉碎,最終凝結為書記吏手指沾著的、半乾涸的粘膩血塊,和他簡牘上墨線勾勒出的一個個僵死劃痕。

黎明前最寒澈凜冽的空氣如無形的刀刃,無聲拂過被血水反複澆灌的河穀。倒伏的蘆葦枯黃的草梗上凝結出晶瑩的霜花,純淨中卻詭異地透出一抹難以洗淨的暗褐紅痕。

營地邊緣,那座臨時用河邊卵石與濕冷河泥倉促堆砌的簡陋土台上,立著盂高大的身影。土台粗糙至極,新挖掘出的泥土混雜著濕淋淋的水痕和士兵匆忙夯踩後留下的泥濘腳印。土台中央,一小縷淡青色的輕煙筆直升起,升入尚未完全亮起的灰蒙天幕,甫一露頭便被寒冽的山風無情撕碎、吹散。

盂背對著東方天際那抹將起的熹微,麵朝著浸沒在薄暗中的西北方向。他褪下了白日裡象征威嚴的青銅胸甲與赤幘,隻穿了一身深赭色的素麵常服,寬大的袍袖垂落,腰間隻掛著簡樸卻規製極高的玉組玉佩,在風中發出輕微的玉鳴。一夜的寒露浸透了他袍服的下擺,在清冷晨光中洇開一片深色痕跡。他麵前土台正中那淺坑裡,細小的一堆乾燥枯枝碎草正安靜地燃燒著,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輪廓剛硬如鐵石、此刻卻布滿疲憊滄桑的臉龐。

兩名穿著整潔肅穆黑色衣袍的宗祝,臉上帶著合乎禮製卻空洞疏離的莊重神情,如同擺設般侍立左右。一人手捧一隻打磨光潤的青銅豆,豆內盛滿了浸潤油脂、泛著誘人油光的黍米顆粒。另一人穩穩托舉著一麵素淨的青銅小俎,俎上幾片切得極薄的牛肉片碼放整齊,在火苗微弱的暖光下,肌肉紋理分明,呈現出一種近乎詭異的潔淨感。

盂口中低沉而含混的頌告之詞念畢,風將其卷走、消散。其中一名宗祝上前一步,動作精準得如同預先丈量過尺子,抬手,將豆中的黍米投入那羸弱的火焰中。幾粒黍米爆開微弱的火星,焦糊的氣息混雜著穀物被炙烤的熟香迅速升騰。另一名宗祝隨即上前,姿態恭敬而程式化,小心地將薄薄的肉片鋪展在搖曳的火舌頂端。一陣輕微卻清晰的“滋滋”聲響起來,蛋白質燃燒特有的焦糊氣味彌漫在清冽的晨霧裡,覆蓋了所有來自大地深處的血腥。

整個過程在一種近乎壓抑的靜謐中進行。火苗微弱的畢剝聲,風吹過高大枯槁蘆葦梢頭的嗚咽,宗祝衣料拂過土地的細微摩擦聲……一切都彙聚成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盂的目光穿透那絲縷散儘的獻祭煙氣,越過腳下狼藉的河穀,似乎凝固在遙遠西北方那片吞噬了無數亡魂的深邃陰翳之中。在那裡,在那風沙彌漫的鐵灰色山塬背後,在那鬼方部族如鬣狗般潰退而去、將滿地屍骸和瀕死的哀嚎儘數丟棄的鐵灰色山塬背後,似乎潛伏著某種不祥的低鳴。那聲音非風非物,卻如同一個巨大無形的漩渦,無聲地吸扯著他周身的血液。

就在祭禮接近尾聲,餘燼尚溫時,一個負責收殮戰場的校尉小心翼翼地趨步上前,在土台下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事務性的麻木:“上將軍,戰場…大致清理完畢,屍骸皆已處置。”

盂的目光未曾移動分毫,仍然膠著在那片無形的西北煙塵裡,隻是極輕微地、近乎不可察覺地頷首了一下。

那校尉微微一頓,聲音更低,如同耳語,字字清晰:“然尚有遺骸散落溪邊林木深隅……人手實在匱乏,恐……恐需延宕。”

這句話,終於牽動了盂沉寂的目光。他極其緩慢地移動視線,像是推轉一塊沉重的碾盤,垂下眼瞼,望向土台基座下方那片被露水打濕、泥濘不堪的地麵。

就在那粗糙的土台根基與濕冷泥濘交接的、最濃重的陰影裡,蜷縮著一道尚未被拖走的年輕軀體。那是隸屬周軍前卒先鋒的戰士,骨架纖細,臉上絨毛稀疏,絕不會超過十六七歲光景。他身上的那件製式陳舊、磨損嚴重的舊皮甲早已支離破碎,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大小窟窿孔洞。乾涸發黑的血汙厚厚地糊滿了皮甲表麵,順帶著也塗抹了他大半張年輕的臉龐。那些創口如此密集細小,絕不是短戈利劍所為,更像是被十數根鋒利沉重的骨矛或削尖的硬木矛頭,以狂暴的力量反複攢刺戳穿!左胸位置,一截斷裂的粗壯木矛杆深深沒入,僅有短茬暴露在外。他整個身軀極度扭曲著,四肢如同折斷的蘆葦胡亂折疊,一條臂膀卻異常執拗地向前伸著,泥汙下的手指痙攣般微微勾曲,指尖深陷於泥中——那是他在窒息前傾儘全力想要在虛無中抓住些什麼所留下的最後痕跡。那張浸透了泥土和凝結血漿的臉上,在那慘白底色中,竟依然殘留著幾分近乎透明的、尚未被殘酷歲月磨礪過的青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不遠處,正在指揮清理河灘蘆葦叢裡幾顆零散首級的孟明,無意間抬起眼。恰好捕捉到盂那異常微小卻又無比醒目的動作——那隻曾經號令三軍、書寫奏報如流的手臂末端,那隻骨骼勻稱、布滿練武硬繭的右手,指尖難以控製地、極其短暫地輕顫了一下!那一下微小的痙攣,細若塵埃墜地,卻像一支冰冷淬毒的箭矢,瞬間洞穿了孟明同樣緊繃的心臟。

緊接著,盂做出了一個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動作。

他沒有回頭召喚任何隨從或兵卒,沒有發出任何指令或表示。他竟然就在這冰冷的泥地裡,在清晨砭骨的濕氣與凝固的血汙混雜的氣息中,緩緩地、沉靜地彎下了挺拔如山的脊梁。那身代表身份與威儀的深赭色常服前裾,毫無避忌地落入了同樣汙穢冰冷的泥水之中。

他伸出那雙骨節分明、能拉最強硬弓、揮最鋒利金戈的手——那雙從來隻該觸碰兵符或朱筆、或象征無上權柄玉圭的手——竟然就那麼直接地、毫無阻隔地探向了那具已然凍得僵硬冰冷的少年屍體!

屍骸早已硬如頑石,重量卻輕飄飄得異乎尋常。盂的動作極其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和難以言喻的輕柔,仿佛生怕驚動了那少年在泥漿中、在徹骨寒冷裡一場最後、最淺淡的迷夢。他的手心、指腹、手背很快就沾滿了冰冷的、腥氣刺鼻的汙黑泥漿和少年早已凝固發硬的血痂。然而他毫不在意。他的雙手托住少年沾滿濕泥的腋下和冰冷的頸項,小心翼翼地試圖將他翻過身來。腐朽皮甲的邊緣相互刮擦,發出刺耳的、刮撓骨頭般的嘎吱聲。

盂的動作一絲不苟。他先是拔出那根刺入少年胸膛的木矛斷杆,動作像在取下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帶著同樣凝重的滯澀感,輕輕將那沾滿汙血和碎肉末的斷杆放在一旁。隨後,他竟用自己的手掌,一點一點地、極其耐心地拂去少年臉上板結的汙泥和濕透的沙粒。

沾著泥垢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過少年冰冷的眼皮,抹開他嘴角粘結成塊的泥土。那張青白色的、輪廓柔和卻永遠凝固在驚恐和痛楚中的年輕麵孔,終於在冰冷的晨光下完全顯露出來——死寂、蒼白、永遠定格在那個瞬間。最後,盂沉默地用儘力氣,將這清理過、卻依舊殘破冰冷的身體,安放在靠近蘆葦叢、一小片相對乾燥潔淨的沙土地麵上。

泥土冰冷刺骨,混雜著河床深處圓潤卻堅硬的細小鵝卵石。盂重新在少年身旁跪下,俯下身,沒有任何工具,僅憑這雙手,直接插入腳下的沙土地!他用儘手臂力量一次次掘開冰冷的沙土石塊,又奮力將挖出的凍土向身後拋開。砂礫無情地摩擦著他的指甲縫,很快塞滿了指尖縫隙。衣袖汙穢不堪,前襟浸滿泥水。這原始而艱苦的挖掘持續了良久,最終隻在濕軟的砂地上刨出一個淺得可憐、僅能勉強容納一人的土坑。坑底的土壤甚至還滲出冰冷的濁水。


最新小说: 不想當殺手的巨龍不是好商人 帶著手機重生,目標科技教父 欺負烈士遺孤?七個司令爹殺瘋了 咬朱顏 出軌八年,他卻求我不要離婚 不正經事務所的逆襲法則 至尊狂婿 龍馭九州:亂世帝尊 天才??? 尚書他總在自我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