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在三位重臣心中激起層層漣漪。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和欽佩——年輕的君王不僅看到了眼前的危機,更在布局未來的平衡。
“王上聖明。”三位老臣齊聲應道。
厘王沒有回應。他轉身走向內殿,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孤獨。玉璜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擺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個古老王朝的無奈與堅韌。
與此同時,管仲已經回到了齊國使團下榻的館驛。他立即命人準備筆墨,將今日覲見的詳情寫成密信,派快馬連夜送往臨淄。寫完後,他站在窗前,望著洛邑的夜景,心中思緒萬千。
“周室雖衰,但這位年輕的厘王不可小覷啊。”管仲自言自語道,“看來霸業之路,還需更加謹慎才是。”
夜色漸深,洛邑的街道上安靜下來,隻有打更人的梆子聲偶爾響起。但在王宮和館驛中,暗流仍在湧動。一場關於天下大勢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公元前678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緩。洛水兩岸的柳枝剛剛抽出嫩芽,在微寒的春風中輕輕搖曳。周王室的占星官早已測算過天象,選定三月初三這個黃道吉日舉行冊封大典。自平王東遷以來,周王室日漸衰微,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如此隆重的儀式了。
洛水北岸,數百名工匠忙碌了整整一個月,終於築起了一座三層高的祭台。台基用夯土築成,外層包以青石,每層台階都按照周禮嚴格規定了高度和寬度。最上層平台方圓九丈,取“九五之尊”之意;中層十二丈,象征一年十二月;下層十五丈,對應天乾地支之數。台麵鋪設朱紅色的漆板,四周欄杆上纏繞著玄色和纁色的絲綢——玄象天,纁法地,天地交泰之意。
祭台四周,九隻青銅大鼎按照周室禮製呈環形排列。這些傳國之寶上鑄有九州山川、奇禽異獸的紋樣,鼎內盛放著祭祀用的太牢。八簋則分列兩側,裡麵盛滿黍、稷、稻、粱等五穀。鼎簋之間,一百名樂師身著素衣,手持各種樂器靜候。編鐘、編磬、琴瑟、笙簫一應俱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套新鑄的“大武”鐘,上麵鐫刻著武王伐紂的功績。
周厘王姬胡齊站在王宮的高台上,遠眺洛水方向。這位年輕的君王即位不過五年,眉宇間卻已有了超越年齡的沉穩。他身量不高,麵容清瘦,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虢公,”厘王頭也不回地問道,“晉侯的隊伍到何處了?”
太師虢公石父趨前一步,他已是花甲之年,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回稟王上,探馬來報,晉侯率三百甲士已過崤山,明日午時當至洛濱。”
“三百甲士?”厘王微微蹙眉,“依禮,諸侯覲見帶甲不過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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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公石父捋了捋長須:“晉侯此舉確實逾製。不過……”他壓低聲音,“據老臣所知,晉國內部仍有曲沃一係餘黨未清,晉侯或許是出於安全考慮。”
厘王輕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是安全考慮,還是向寡人示威?”
虢公石父不敢接話,隻是深深低下頭。年輕的君王轉身望向南方,那裡是楚國的方向。近年來,楚國不斷北上擴張,已經威脅到周室南疆的申、許等諸侯國。而晉國經過長達六十七年的內戰,終於被曲沃一係的晉武公統一。這個新興的北方強國,對衰落的周室而言既是屏障,也是潛在的威脅。
“傳旨,”厘王突然開口,“增派虎賁軍三百人,明日護衛冊封大典。”
“王上!”虢公石父驚訝地抬頭,“這恐怕會引起晉侯的猜疑…”
厘王嘴角微揚:“虢公多慮了。寡人隻是要確保大典萬無一失。另外,命人準備好玄鉞、赤弓和彤矢,明日一並賜予晉侯。”
虢公石父眼中閃過恍然之色,連忙躬身:“王上聖明。玄鉞象征征伐之權,赤弓彤矢代表王命所歸。晉侯得此厚賜,必感恩戴德。”
厘王不置可否,隻是輕輕揮了揮手。待虢公退下後,他獨自站在高台上,望著漸漸西沉的落日。金色的餘暉灑在王城的瓦楞上,為這座日漸衰敗的都城鍍上一層虛幻的榮光。
“周公,”厘王突然開口,仿佛在自言自語,“你說晉侯是真心臣服,還是另有所圖?”
從陰影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正是太傅周公孔。他麵容儒雅,眉目間透著智慧:“回王上,據臣觀察,晉侯姬稱其人,外示恭順而內藏韜略。他急需王上的冊封以正名分,但又不想顯得過於依賴周室。”
“哦?”厘王來了興趣,“繼續說。”
周公孔向前一步,與厘王並肩而立:“晉國內戰多年,民生凋敝。晉侯雖武力統一全國,但各大家族仍心懷鬼胎。他需要王室的認可來鞏固統治。但另一方麵……”周公孔頓了頓,“晉侯年過五旬,雄心未減。一旦獲得合法地位,難保不會效仿當年的鄭莊公,與王室分庭抗禮。”
厘王沉默良久,忽然輕笑一聲:“所以寡人才要賜他玄鉞赤弓。”
周公孔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王上高明!賜予征伐之權,表麵是信任,實則是將晉國推向對抗楚國的前線。”
“楚國近年來日益猖獗,”厘王目光變得銳利,“申、許等國頻頻告急。寡人需要一把利劍懸在楚國頭頂,而晉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公一眼,“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次日清晨,洛水之濱旌旗招展。周王室的玄色龍旗與晉國的赤色鳳旗在春風中獵獵作響。虎賁軍三百精銳身著皮甲,手持長戈,在祭台四周列隊警戒。他們的盔甲在朝陽下泛著冷光,肅殺之氣與莊嚴的禮樂形成奇妙的對比。
巳時三刻,遠處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塵土飛揚中,一支隊伍緩緩而來。為首的正是晉武公姬稱。他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身披赤色戰袍,內襯鎖子甲。雖已年過五十,但腰背挺直如鬆,麵容剛毅如鐵,一雙虎目不怒自威。
晉武公身後,三百名晉國甲士排成整齊的方陣。這些精銳士兵個個身材魁梧,身著青銅鎧甲,手持長戟。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每走一步都發出沉悶的響聲,仿佛大地都在震顫。
距離祭台還有一裡地時,晉武公突然舉手示意。三百甲士立即停下腳步,如同一人。晉武公翻身下馬,解下佩劍交給身旁的侍衛,然後獨自一人向前走去。他的步伐沉穩有力,赤色戰袍在風中飄揚,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
祭台上,厘王已經就位。他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玄色冕服,腰係大帶,足踏赤舄。這套天子服飾已有百年曆史,上麵的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等十二章紋樣依然清晰可見。厘王麵容肅穆,雙手捧著一卷玉冊,那是用青玉製成的冊命文書。
晉武公走到祭台下方,雙膝跪地,行稽首大禮:“晉臣姬稱,恭請王命!”
他的聲音洪亮如鐘,在洛水兩岸回蕩。厘王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北方雄主,緩緩展開玉冊,聲音莊重而威嚴:“晉國乃我周室股肱,世代忠勤。自唐叔虞受封以來,曆世晉君皆恪守臣節。今卿能靖安晉土,平定內亂,寡人甚慰。”
晉武公再次叩首,額頭觸地:“臣稱蒙先祖餘蔭,僥幸統一晉國。然國不可一日無君,臣雖暫攝國政,終需王命以正名分。”
厘王微微頷首,繼續宣讀冊命:“茲命晉臣姬稱為晉國國君,爵列侯伯,世守晉土。望卿上敬周室,下安黎庶,永為王室藩屏。”
隨著厘王的話音落下,樂師們奏響了《大武》之樂。這套樂曲相傳為周公旦所作,歌頌武王伐紂的功績。編鐘與編磬的金屬之音交織在一起,雄渾莊嚴;琴瑟笙簫則如潺潺流水,增添了幾分柔和。
在樂曲聲中,三名侍從手捧禮器緩步上前。第一人捧著一柄玄色大鉞,鉞身漆黑如墨,刃口卻寒光閃閃;第二人捧著一張赤色長弓和十支彤矢,弓身朱紅如火,箭羽潔白如雪;第三人則捧著一套諸侯冕服,玄衣纁裳,上繡山龍華蟲等九章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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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武公見狀,激動得渾身顫抖。他行三跪九叩大禮,聲音哽咽:“臣稱蒙王厚恩,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周室!願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按照禮製,厘王應當走下祭台,親手將玉冊交予晉武公。就在他準備移步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打破了莊嚴的氣氛。一騎快馬如離弦之箭,直奔祭台而來。馬上的騎士滿身塵土,背後的紅旗表明他是緊急軍情的使者。
“攔住他!”虢公石父厲聲喝道。
十幾名虎賁軍立即上前,長戈交叉,形成一道屏障。但那騎士絲毫不減速,反而高喊:“緊急軍情!楚國犯境!”
厘王眉頭一皺,抬手示意:“放他過來。”
虎賁軍立即讓開一條通道。騎士滾鞍下馬,幾乎是爬著來到祭台下方,跪地稟報:“稟王上,楚國大軍五萬,已攻破申國方城!申侯遣臣星夜來報,請王上速發援兵!”
這個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千層浪。祭台周圍的百官頓時嘩然。申國位於周室南疆,是抵禦楚國的第一道屏障。若申國陷落,楚軍將長驅直入,威脅王畿。
厘王麵色凝重,看向晉武公:“晉侯,此事你怎麼看?”
晉武公眼中精光一閃,毫不猶豫地高聲請命:“楚國蠻夷,屢犯王疆。臣請率晉師南下,為王前驅!”
虢公石父急忙勸阻:“王上,晉侯剛剛受封,國事未穩。不如先遣使責問楚王,同時命齊、魯等國出兵相助。”
晉武公不等厘王回應,立即反駁:“虢公此言差矣!楚人狼子野心,豈是言辭可阻?臣雖不才,願率晉國三萬精銳南下,必讓楚人聞風喪膽!”
厘王目光在晉武公與虢公之間遊移,似乎在權衡利弊。片刻之後,他決然道:“準晉侯所請。賜晉侯專征之權,可調集晉、衛、鄭三國之兵南下禦楚。”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另遣快馬告齊桓公,令其速發兵救援申國。”
晉武公大喜過望,這正給了他展示晉國實力的機會。他鄭重叩首:“臣必不負王命!定讓楚人知道周室威嚴不可侵犯!”
冊封大典在緊張的氣氛中匆匆結束。厘王回到王宮後,立即召集重臣商議對策。在明堂之上,虢公石父憂心忡忡:“王上,晉武公狼子野心,今又得專征之權,恐為後患。若他擊敗楚國,聲威大振,難保不會效仿當年的鄭莊公,與王室分庭抗禮。”
周公孔卻持不同意見:“虢公多慮了。晉國經年內戰,國力損耗嚴重。此次南下抗楚,無論勝敗,都將進一步削弱其實力。況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厘王一眼,“王上已命人通知齊桓公。以齊桓公之雄心,豈會坐視晉國獨大?”
厘王端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擊扶手,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寡人正欲觀晉、齊二強相爭。彼相爭,我周室得安。”
虢公石父這才恍然大悟,不禁讚歎:“王上聖明!此乃製衡之道。老臣愚鈍,竟未能領會王上深意。”
“傳寡人詔,”厘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加強王畿守備,尤其是南麵伊闕、軒轅兩關。無論晉、齊誰勝,我周室都需有自保之力。”
夕陽西下,將王宮的影子拉得很長。厘王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晉國軍隊離去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剛剛下了一盤大棋。晉武公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冊封,卻也背負上了對抗楚國的重任;齊國得到了乾預中原事務的借口;而周室,則在這兩大強國的夾縫中,獲得了喘息的空間。
“王上在看什麼?”周公孔輕聲問道。
厘王微微一笑:“看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寒風如刀,割裂著洛邑王宮的金瓦。公元前677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更早、更猛烈。太史令在竹簡上記下:“冬十月,王不豫。”這簡短的五個字背後,是一場正在吞噬周王朝年輕君王的惡疾。
周厘王姬胡齊躺在龍榻上,錦被下的身軀已瘦得不成人形。太醫令跪在榻邊,第三次更換王上額上的冰帕。那帕子剛放上去,便冒出絲絲白氣——王上的高熱已經持續七日不退。
“如何?”厘王微微睜眼,聲音嘶啞如裂帛。
太醫令的額頭抵在青石地上:“臣……臣無能……”
厘王閉上眼,唇角扯出一絲苦笑。這場景何其熟悉——十五年前,他的父王莊王也是這樣,在盛年時被突如其來的惡疾擊倒。當時還是太子的他,就跪在這同樣的位置,看著父王的生命一點點流逝。
“傳虢公。”厘王突然道。他的指甲已經泛青,在錦被上抓出幾道褶皺。
當白發蒼蒼的太師虢公踉蹌著入殿時,帶進一股刺骨的寒氣。老臣的眉毛上結著霜花,卻在看到龍榻景象的瞬間,化作兩行濁淚滾落。
“王上!”虢公撲倒在榻前,枯瘦的手握住君王滾燙的指尖,“老臣帶來了太行山的靈芝……”
厘王搖搖頭,這個動作讓他劇烈咳嗽起來。絲帕上綻開一朵刺目的紅梅。“愛卿……”他喘息著,“寡人夢見父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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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公渾身一顫。作為侍奉過三位周王的老臣,他太明白這句話的意味。當年莊王彌留之際,也說夢見其父僖王。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太保祭公捧著一個紫檀木匣匆匆入內,身後跟著個麵容蒼白的少年。那是太子姬閬,厘王唯一的兒子,今年剛滿十六歲。
“父王!”少年撲到榻前,淚水在青石地上濺出小小的水花。
厘王的目光突然清明起來。他艱難地支起身子,侍從連忙在他背後墊上軟枕。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這是回光返照。
“閬兒……”厘王撫上兒子單薄的肩膀。這孩子在寒冬裡隻穿著素色深衣,想必是聽聞父王病重,連裘服都來不及披就趕來了。“記得上月寡人教你讀的《洪範》嗎?”
少年太子抬起淚眼:“兒臣記得。‘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好……好……”厘王蒼白的臉上浮現欣慰。他轉向兩位老臣:“虢公、祭公……太子就托付給你們了……”
太保祭公將紫檀木匣高舉過頭。匣蓋開啟的瞬間,殿內燭火都為之一顫——那方傳國玉璽在火光中流轉著幽藍的光澤,仿佛有星河在其間流動。
“請王上授璽。”祭公的聲音在發抖。
厘王的手懸在玉璽上方,突然轉向兒子:“閬兒可知……這方和氏璧所製玉璽的重量?”
少年怔住了。虢公在旁輕聲提醒:“太子,這是考你為君之道。”
姬閬深吸一口氣:“玉璽本身不過三斤十二兩。但承載八百年周禮,係九州萬民之望,重若泰山。”
厘王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他示意兒子近前,突然抓住少年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根本不像垂死之人。
“聽著……”厘王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五年前寡人繼位時,齊侯小白送來十車東海明珠。你以為真是為了朝賀?”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絲帕上的血跡更多了。
太子慌亂地為父王拭汗:“父王彆說了……”
“不……必須說……”厘王死死攥著兒子的手,“他在試探……試探周室還剩多少威嚴……”他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寡人當即命人將明珠分賜諸侯……特彆是晉、楚兩國……”
虢公在一旁暗暗點頭。這正是厘王的高明之處——用齊國的禮物離間諸侯,讓他們互相猜忌。
“去年……晉武公求封……”厘王每說幾個字就要喘息片刻,“寡人明知他滅桓叔一族得位不正……依然賜彤弓彤矢……”他的嘴角滲出鮮血,“現在……齊國邊境……已有晉國斥候……”
太子姬閬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忽然明白父王這些年看似妥協的冊封背後,藏著怎樣精妙的算計。那些在太學裡學到的“以夷製夷”策略,正活生生展現在眼前。
“但是父王……”少年鼓起勇氣問道,“若諸侯看穿我們的謀劃……”
厘王突然笑了。這個笑容讓他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仿佛回到五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新君模樣。“所以……要永遠讓他們以為……”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周天子……依然是天下共主……”
一陣狂風撞開雕花窗欞,殿內燭火劇烈搖晃。在這明滅不定的光影中,厘王的麵容開始變得模糊。他的目光越過眾人,望向虛空中的某處。
“父王……?”太子驚恐地發現,君王的指尖正在他掌心慢慢變冷。
虢公突然老淚縱橫。他看到了厘王眼中映出的景象——那分明是曆代周王的虛影在雲端顯現。作為三朝老臣,他見過太多君王臨終時這種超然的神情。
“王上……”太保祭公顫抖著捧起玉璽,“請授太子……”
厘王的目光重新聚焦。他艱難地抬手,卻不是去接玉璽,而是解下腰間佩玉——一塊雕著蟠龍紋的羊脂白玉。“這是……文王傳下來的……”他將玉佩係在兒子腰間,“比玉璽……更重……”
少年太子再也抑製不住,伏在父王身上嚎啕大哭。厘王輕撫著兒子的發髻,就像十六年來每個黃昏在漸台教他讀史時那樣。
“虢公……”厘王突然喚道。
老臣連忙湊近:“老臣在。”
“記得……寡人繼位那年……黃河清了三日?”
“老臣記得。那是祥瑞啊!”
厘王搖搖頭,眼中閃過最後一絲清明:“不……是警告……水至清則無魚……”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告訴太子……治國……要懂得……”
話未說完,君王的瞳孔突然擴散。那隻撫著太子發髻的手,緩緩垂落在錦被上。係著紅繩的蟠龍玉佩從指間滑落,在青石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父王——!”姬閬的慘叫撕破了王宮的夜空。
幾乎同時,殿外傳來十二記鐘聲。那是太史令在宣告:周厘王駕崩,享年三十五歲。
虢公顫抖著拾起地上的蟠龍玉佩,鄭重地係回新王腰間。當他扶起哭到脫力的少年時,發現這個剛才還在父王懷裡痛哭的孩子,眼神已經變了。
“傳令。”姬閬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沉穩,“依《周禮》治喪,但各關隘守軍加倍。特彆是成周八師,立即進入戰備。”
兩位老臣震驚地對視一眼。這哪是方才那個痛哭的少年?分明是個真正的君王!
風雪中,新繼位的周惠王姬閬走向殿門。在他身後,太醫們正用黼黻覆蓋先王遺容;在他麵前,是漆黑如墨的夜空和隱約可聞的——來自東方齊國的戰馬嘶鳴。
太史令在竹簡上繼續寫道:“是夜,太子閬繼位,臨軒發令,眾卿肅然。”但史官不會記載的是,當新王獨自站在廊下時,曾將臉深深埋進那件還留著父王氣息的裘服,無聲地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而在三百裡外的虎牢關外,一隊打著晉國旗幟的騎兵,正踏碎河麵的薄冰,向南疾馳。他們攜帶的密函上寫著:“周王更替,速報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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