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巨大的灰色煙浪如同一條饑餓的巨蟒翻滾著擠進狹窄山口,瞬間將山口內的一切景物抹去。那妖異的嗚咽聲猝然一滯,片刻,變成了淒厲到極致的、絕非人聲的劇咳和嘶吼!岩石上那慘綠的火圈瘋狂地搖曳了幾下,“噗”地熄滅。枯瘦的人影在濃煙中扭曲變形,掙紮著向側後方陡峭的山壁方向翻滾,旋即消失在翻滾的煙塵之中。風穿過山口依舊呼嘯,但那催魂的嗚咽詛咒被濃煙徹底淹沒了。
死寂維持了一瞬。山穀中隻剩下風聲、火焰劈啪聲、還有山口內側隱約傳來的非人哀號與劇烈嗆咳。
“障眼法,破矣。”管仲的聲音沉靜無波。齊桓公死死盯著煙霧翻滾的山口方向,直到確認隻有風聲呼嘯再無異常聲響,才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握劍的指節因為用力過度泛出失血的青白,那緊繃的肩背這才極其輕微地鬆弛了一線。士兵們麵麵相覷,最初的茫然褪去後,一種疲憊而沉重的真實感沉甸甸地壓下來——山口依舊狹窄陰暗,卻沒了那攝人心魄的邪祟氣息。
“起程!”管仲的聲音在風煙中異常清晰。
大軍越過煙氣繚繞、草木焦黑的山口,像從巨獸腹中穿行而過。孤竹國的冰雪荒野終於在風雪間隙中袒露於眼前——無邊無際的雪原在灰白天幕下泛著死寂的冷光,視野開闊得令人心悸。遠處,點點移動的黑點在地平線處如同不安分的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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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騎!”哨兵驚呼。數十騎快馬幽靈般在遠處雪丘間閃現又消失,馬蹄卷起飛揚的雪塵。高傒縱馬馳來,勒在齊桓公車駕旁:“君上,彼遁而不戰,其意必在誘我深入!前方必有重兵伏擊!”
管仲沉冷的聲音響起:“孤竹所恃,無非其地深寒僻遠,人困馬乏。彼欲以逸待勞,我便不勞彼意——”他策馬向前幾步,指向雪原深處隱約可見的一道深穀輪廓,“此去約莫二十裡,有穀名‘鬼愁峽’,峽長穀深,最窄處僅容雙車並行。穀道兩側鬆林積雪深厚。”他眼中銳光乍現,如寒星掠過,“令先鋒隰朋,將半數駟車,儘去其馬,推車阻於穀口!”
齊桓公猛然轉頭,目光銳利如錐:“阻路?”
“正是!以車塞道,示敵以弱。彼見我車廢馬疲,必鼓噪追擊。我再令大軍退後五裡,結壘於開闊地相待。”管仲的語氣裡帶上一種刀鋒般的決絕,“待敵眾儘入深穀追擊先鋒斷後之兵,便……”他做了一個手勢,手刀向下斜劈:“燃鬆林積雪,用火困其於穀中!”
雪原之上,寒風如狼群般奔走呼號,卷起細碎冰晶撲打人的臉頰。齊軍銳士隰朋立於穀口旁一塊突起的黑色凍岩之上,看著部下正將二十幾駕沉重戰車的馬匹解下。失去挽馬的戰車如同巨大的障礙物被軍士們奮力推搡,橫七豎八地堵死在狹窄的穀口前。戰車橫亙,如同龐大、冰冷而絕望的柵欄。士卒們隨即依托著凍岩和被放棄的車輛,艱難地堆起半人高的雪壁作為臨時壁壘。
孤竹人的遊騎很快像鬣狗般圍攏過來,隔著百步之遙在雪地裡兜著小圈子。箭矢開始零星射來,在厚厚的雪壁和冰冷的車轅上炸開蓬蓬雪粉。幾個孤竹騎士在馬上放肆地呼哨、比劃著猥褻的動作挑釁。他們烏黑的皮袍在灰白雪地上極其顯眼,卷著馬蹄揚起大片雪塵,似乎在試探齊軍的反應。
隰朋沒有回應。他沉默地站在殘破的戰車高廂後,舉著重盾,盾麵被箭矢敲打發出沉悶鈍響,盾沿已經掛了好幾支折斷的狼牙箭羽。他身旁的士卒們隱在雪壁和車後,同樣沉默地頂著盾牌承受著疏落的箭矢,偶爾用強弩還擊,弩矢飛過,驚得遠處的孤竹騎手一陣騷動後退。更多齊軍則按照管仲的命令,已經開始緩慢地向後挪移陣腳。
齊軍向開闊地帶退卻!這訊號在孤竹人眼中如同點燃火藥的引線。很快,孤竹那支曾令人聞風喪膽的主力部隊在峽穀另一側如潮水般湧現在雪丘之頂——那是成千上萬的騎兵,裹著厚重肮臟的獸皮,揮舞著彎刀和戰斧,在雪丘之頂發出震動雪原的怒吼。鐵蹄奔雷,踏碎大地積雪,雪塵揚起猶如一場白霧的盛宴。峽穀口那數十名棄車斷後的齊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如同即將被洶湧濁浪吞噬的幾片孤葉。
“齊王被嚇破了膽嘍!”“活捉齊侯,賞十個華夏女人!”“殺!”夾雜著蠻語的狂嘯彙成巨大的聲浪,排山倒海壓向孤竹入口。那被遺棄的車輛壁壘瞬間被黑色洪流衝垮,孤竹的騎士如同翻滾的怒濤狠狠拍進狹窄峽穀。雪壁在巨大的衝擊下崩塌飛濺,斷後的齊兵在數倍、甚至數十倍於己的敵人麵前迅速被淹沒,如同幾粒石子投入墨池。
“點火!”管仲站在五裡外臨時壘起的高台上,聲音斬釘截鐵。數支飽蘸硫磺與油脂、火苗跳躍的火箭同時離弦飛起,拖著長長的煙尾,利刃般刺入峽穀兩側上方積雪深厚的鬆林!
寂靜僅有一息。
然後,“轟——!”一聲沉悶又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山穀間炸開!似乎整個大地都在這巨吼聲中顫抖!並非火焰爆燃的尖銳轟鳴,而是積雪深處被點燃引線後壓抑不住的、積攢了千年萬年的力量。聲音源自峽穀兩側高處,如同山神的咆哮。緊接著,兩側山坡上厚重的積雪瞬間如同巨獸從沉睡中蘇醒,化作兩道裹挾著巨大能量、崩塌而下的白色洪流!沉悶的轟隆之聲撕裂了雪原的寂靜,峽穀兩側高處積蓄了數冬的沉重積雪層如同被驚醒的怒獸,驟然撕裂山體的束縛。那雪崩挾帶著萬鈞之勢傾瀉而下,瞬間吞噬了穀口堆積的孤竹前軍!
然而,這僅僅隻是開始。火箭引燃的硫磺油脂如同貪婪的惡魔觸手,瘋狂地舔舐著峽穀兩側山壁上密布的鬆林樹根,再向上躥升蔓延。無數掛著厚厚冰淩的枯鬆枝被點燃、被燒焦、被高溫炙烤得發出劈啪爆裂聲。濃煙如同灰色的狼群騰空而起,隨即被凜冽的高空風暴撕扯、席卷,形成巨大的煙雲旋渦。一股灼熱的氣流猛地撞上了峽穀上空的冷空氣層!
“哢——嚓嚓嚓——!”
冰裂。天空崩落。
鋪天蓋地的、由萬年冰川崩裂形成的巨型冰塊夾雜著大塊燃燒的鬆木樹乾,如同諸神震怒時擲下的燃燒流星,狠狠砸向下方被雪崩暫時阻擋在狹窄穀道中掙紮的孤竹騎兵集群!冰雹混雜著燃燒的巨木,裹挾著死亡轟隆而下。巨大的冰錐撞擊鐵甲、穿透馬腹、砸碎頭顱!燃燒的巨木點燃了皮袍、鬃毛、點燃了凍土上的敗草!人與馬的慘嚎瞬間壓過了風雪、壓過了山崩的怒吼!整個“鬼愁峽”在這一刻化作了真正的地獄熔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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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厲慘絕的哀嚎從峽穀深處爆出來,蓋過了冰塊崩裂的巨響和木柴爆燃的劈啪。那是無法想象的劇痛與死亡前最後的呼號。無數燃燒的人形在混亂中互相踩踏衝撞,試圖衝出這火與冰的絕地,徒勞地將燃燒的火星點向更多同伴,引發新的、更淒厲的哀鳴。濃煙形成巨大的黑雲,蒸騰翻滾著向上席卷,在雪原上空形成一道猙獰而汙濁的傷疤。
齊軍主力沉默地立於後方五裡處的開闊地帶,前方,那座燃燒、崩潰的山穀已然成為一道死亡之牆。冰棱撞擊鐵盾的聲音偶爾傳來,大地輕微的震顫沿著凍土傳至他們腳下。士兵們望著遠處那道衝天而起的、翻滾著灰燼與濃煙的煙柱,臉上沒有勝利的狂喜,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震撼與餘悸。
管仲站在指揮台上,風吹動他的披風,獵獵作響。他麵容如鐵鑄般冷硬,深邃的雙眼倒映著那片燃燒的地獄。他身旁的令旗官僵立著,旗號早已傳遞完畢。齊桓公同樣沉默地勒馬在指揮台旁,火光跳動的光芒在他玄黑犀甲上掠過。他握劍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蒼白,目光死死釘在峽穀深處那片吞噬生命的煉獄之上,嘴唇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在這雪嶺冰穀燃起的衝天神焰前,個人意誌終究化作渺遠的回音。
孤竹覆滅的消息如同燎原之火席卷齊軍上下,士兵們僵硬而疲憊的臉上開始有了生動的痕跡。
冬末的積雪在陽光下蒸騰起刺目的反光,蒼茫的天地間緩緩升起一絲模糊的暖意。巨大的輜重車隊滿載著孤竹國庫翻出的皮毛銅器,碾壓著泥濘的凍土留下深深的轍印。傷兵們被安置在臨時征來的孤竹牛車上,發出斷續呻吟。車輪碾過凍土發出深沉的悶響,在寂靜的雪原上回響著。
燕莊公的車駕從南邊風塵仆仆趕到時,齊軍已開始緩慢班師南下。他親自攜帶著豐厚的酒醴肉脯,穿過忙碌的齊營犒勞三軍。營地裡飄散著熱氣騰騰的粟飯香氣,營火的劈啪聲與士兵們低沉而輕鬆的笑話聲交織在一起。燕莊公掀開車簾踏出,厚重的玄色袍服襯得臉色有些疲憊蒼白,身後一群身著簡樸燕國服飾的隨從抬著沉甸甸的酒甕。
當燕莊公邁入齊桓公那座被高大犀甲衛士拱衛著的大帳時,熱浪與酒氣立刻卷了上來。帳中央巨大的銅火盆裡劈啪作響的木炭驅散了營帳角落的深冬寒意。他目光掃過四周,最後落在那位端坐於主位的身影上——一襲精工玄端,即便長途跋涉依然顯得氣度雍容莊重,眼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勞累與沉靜混雜。
“寡君代燕國宗廟社稷,代萬千燕民,謝齊侯再造之恩!”燕莊公深深俯首行禮,聲音莊重而飽含真摯,雙手托著酒爵舉過頭頂。
齊桓公臉上掠過一絲溫和笑意:“燕侯請起!諸侯相親,患難同當,孤豈敢當此大禮?”他起身離席,接過那爵。暖意似乎彌散開來,酒在銅爵中微微晃動,映著暖光,散發出醇厚的香氣。帳內氛圍一時鬆弛,幾位齊國重臣也含笑而飲。炭火的暖意和醇酒的熱力浸潤著每個人的四肢百骸。
接連幾天,燕莊公每日必至齊營大帳,話談從疆土民情到朝歌古樂,氣氛日益和煦。雪原上的返程隊伍也漸漸染上一絲春來的暖意。
一日傍晚,車隊停在一處背風坡地宿營。兩君屏退左右在帳中對飲。燕莊公摩挲著手中溫熱的漆耳杯,望著帳外漸漸加深的暮色和遠方群山剪影。“齊侯……”他開口,聲音帶著微醺,“此征山戎,拔令支,破孤竹,驅豺狼於荒服,其功煌煌可比太公、周公!孤……實在不忍就此彆過。”他抬眼看著桓公,眼神熱切,“願親送齊侯南歸,直至……貴國境上方顯敬意。”那熱切中帶著一絲固執。
齊桓公臉上的溫和笑意瞬間凝滯。舉到唇邊的酒爵停在那裡,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晃了一下,又恢複平靜。“相送出境……”桓公的聲音低沉下去,近乎自語,“非天子使者,諸侯相送不得出境……不可對燕失禮啊。”他抬起眼,目光越過跳躍的火苗,落在燕莊公臉上,像是穿過眼前之人望向更深遠之處。
營帳內炭火溫暖如春,外頭卻已風緊雪重。
終於,兩軍車駕輾過凍土與殘雪,抵達了齊燕分野之處。
此地四野空曠,荒原一直伸展到天際儘頭。風雪愈發大了。燕莊公的玄色緇車與齊桓公的駟馬戎車在雪原一隅緩緩停下。管仲率先邁步下車,走到兩車之間泥濘的凍土路上停下。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青銅算籌,尖端指向腳下幾近被雪覆蓋、僅能勉強辨認的一條淺溝。那是燕人農夫往年開墾田地堆出的田埂痕跡,被兩國公室默認為邊界標識。
“燕侯請看!”管仲的聲音穿透風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肅穆,“足下,已是齊土!”
燕莊公的緇車猛地一晃。他掀開車簾,露出驚愕的麵容,風雪撲打著他的鬢發。隨侍們驚呼出聲,難以置信地望向管仲,又望向車夫,像是責怪馬車夫竟越過了這條無形的分界。車夫惶恐地在轅上縮了縮身子。齊桓公亦自戎車中步下,衣袂在寒風中烈烈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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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落在管仲持算籌所指的淺淺溝壑上。隨即,視線沿著那條幾乎被飛雪填埋的印記緩緩滑向南麵,延展至目力可及的一抹低矮土城輪廓。那座齊國邊境小城在灰暗的天幕下默然矗立。沉默持續著,唯有風聲尖銳地穿過原野。突然,齊桓公朗聲道:“燕侯遠來,自踏入此道第一步起,便已入齊境!”他抬起手臂,大袖被風吹得鼓蕩,指向身後泥濘雪路延伸的方向,“將此地五十裡封邑,自今日始,劃入燕圖!”
此言出口的一瞬,曠野之上唯有烈風呼嘯。片刻死寂,仿佛連雪片也被這驚世之言凍結於半空。
管仲臉上波瀾不驚,似乎早已算定。隰朋微微皺眉,嘴唇動了一下,卻最終緊閉。高傒眼神驟亮,隨後浮現出深思之色。燕莊公直愣在緇車轅上,瞳孔放大,臉上混雜著驚愕、難以置信與一種沉重的愧怍,風雪吹亂了他的冠纓。他像是被凍僵在原地,半晌,才艱難地顫聲道:“齊侯!這……貴地封邑……寡人……”
齊桓公已再次提高了聲音,話語在風中愈發清晰有力,如同金石交擊:“疆土可劃,禮義不可逾!”他踏前一步,目光穿過風雪定定鎖住燕莊公:“寡人隻望燕侯能效仿召公奭治理陝原之明德,克己複禮,奉周天子之命,如成王、康王盛世之時,歲歲有貢,君臣有序,則孤今日割讓寸土,亦是樂事!”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凝定,“天下諸侯若有侵燕者,便是伐我齊土,傷我盟好!齊國……必傾國以報之!”
管仲手中的青銅算籌在空中劃過一個極其清晰的弧線,穩穩地投入了身旁衛士卒剛剛點燃驅寒的火盆之中!滋啦一聲輕響,青煙騰起。那根象征著計算與國界之物的金屬殘骸在火中迅速扭曲變形,最終化作一縷黑煙飛散。
“臣……謹記!”燕莊公終於回過神來,聲音因為激動與寒冷交織而微微發顫。他幾乎是踉蹌著下了車,深深俯伏於冰冷泥濘的雪路上。齊國的將領侍臣們緩緩退開,沉默地讓出一片空地。風雪如怒號般撲打下來,席卷天地,卷過燕莊公匍匐在地時沾滿了泥雪的玄端袍服,也卷過齊桓公凝立如山的玄黑身影。泥水濺汙了華美的衣袍,卻未能撼動齊桓公眼中那抹如同磐石般篤定沉靜的光芒。五十裡齊土的氣息融化在風雪之中,無聲滲入燕國的土壤。
車隊繼續南行,留下燕國君臣佇立在風雪彌漫的荒原上,凝視著齊軍車馬漸次消逝於混沌的白幕中。
魯國宗廟的大殿在初春回暖的晴光下巍然而立,巨大的梁柱披掛著金燦的絲綢,新近粉刷的朱紅色立柱映著天光,愈發顯得明豔奪目。空氣裡浮動著一絲新漆與焚香混合的獨特氣息。
鐘磬之音在厚重而高聳的大殿中回蕩、碰撞,撞擊著每一根木石立柱。齊國龐大的獻捷行列緩緩步入大殿,腳步聲在空闊的地上發出低沉的、有節律的回響。士兵們兩人一組,抬著粗大的銅箍木箱,箱中溢出斑斕的色彩。一捆捆帶著野獸腥氣的雪狼皮、山豹皮堆成小山;被俘虜的孤竹貴族反縛著雙手,麵色灰敗踉蹌前行;最奪目的是數十麵繳獲的孤竹青銅旗徽,斧鉞狼紋被特意展列在長杆上扛入殿中。
齊桓公立於階下百官之前。他身著玄色兗冕,衣冠如墨,儀態端嚴凝重,正朝著魯國君臣致禮。魯莊公高踞於丹陛之上,冕旒垂落,遮不住他眼中那抹複雜的光芒——驚歎混著難以言說的驚悸。
“山戎之虐,為害北疆,實同毀諸夏藩籬!寡人雖僭尊王命,驅馳數千裡,幸賴周室德威,將帥用命,破戎掃穴,使北土得以暫安!今虜其酋豪,取其偽器,不敢自專,特獻於公前!惟念天下一體,君臣共扶天子之威!”
魯莊公離席起身,步下丹陛,雙手挽起行禮的齊桓公。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震動餘韻後的沙啞與莊穆:“齊侯尊王攘夷,功在宗廟社稷!寡人……代齊魯兩國百姓,代天下諸侯,謝齊侯匡扶之德!”他挽著桓公手臂,一同走上丹陛最高處。台下群臣齊聲拜伏:“齊侯威德,澤披天下!”
管仲亦立於階下群臣之首,目光沉靜地掃過丹陛之下陣列的累累戰利品。當他的視線落在其中一捆格外巨大厚實的雪熊皮上時,眼神驟然銳利了幾分。那熊皮上深可見骨的刀劈裂口,分明是齊人青銅長劍才能造出的創痕——他記得這種傷口,在冰雪原野中,有多少健壯的齊兵為了剝取異邦戰利品以獻於諸侯盟主之前,倒斃於風雪嚴寒之中?無人察覺他的目光似刀鋒一掠而過。
宏大的青銅編鐘陣列排開,兩名宮廷樂師執槌敲擊出宏大的樂章《王事》,頌揚王權的雄渾樂聲響徹殿宇,在藻井下翻滾回蕩,每一個音符都飽蘸著權勢的榮光。當那最洪亮的中央鐘音“噌嗡”鳴響,餘韻在殿中回蕩不息時,編鐘下懸掛的紅色垂絛在音波中微微震顫,如同燃燒的赤焰。魯國樂工隨即唱起古雅的頌歌,聲振殿瓦,殿外枝頭初綻的新芽在宏大音波中無聲顫動。
沒有人聽見,或者說,也根本無法聽見。在被割讓予燕國的齊國故土上,緊鄰邊界的那座小小邊城裡,一群頑童正在殘雪未消的泥濘街巷間追逐、呼喊著戲耍。他們腳上破舊的履踩著殘餘的黑冰和臟水,追逐打鬨,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新編的歌謠:
“白馬白旄白勝雪——”
“車轅碾過戎狄血——”
“天子諸侯禮為界——”
“尊王攘夷聲不絕!”
孩子的清音被初春的風高高拋起,掠過城中低矮的屋脊,攀上剛發出嫩綠細芽的榆樹枝椏,再彙入從南方平原湧動的暖風,悄然散入更遼闊的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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