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甗血玉璜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188章 甗血玉璜(2 / 2)

混亂如同沸騰的漩渦,攪動著黎明前的黑暗。然而,就在宮城核心區域依然固若金湯,守軍的鐵壁在血腥洗禮下愈顯堅凝,叛軍看似狂暴的攻勢開始顯露出一絲後繼無力的征兆之時——

城東方向!

一麵嶄新的、巨大無比的旗幟,迎著地平線上那縷不斷掙紮而出的微弱霞光,驟然間在臨淄最為高大巍峨的主城樓——“高闕台”的最高處,如同展開雙翼的金翅大鵬,獵獵揚起!

那是玄底金紋,描繪著猙獰雙爪緊緊攫住一條巨大黑蛇圖案的巨鳥圖騰!是國氏一族傳承數百年的族徽!

緊接著,相隔不足百步之遙,臨淄東北角同樣重要的“望星角樓”上,一麵同樣嶄新、同樣大小的火焰赤底、中心描繪著一隻金色立虎圖案的大纛,幾乎在同時升起、展開!那是高氏一族古老而煊赫的猛虎族徽!

玄色金烏吞蛇!赤焰金虎咆哮!

兩麵巨旗巨大無朋,遠在幾裡之外的城中激戰區亦能清晰看見,幾乎籠罩住了整個宮闕的核心天宇!玄黑與赤紅如同熊熊燃燒的天火,迎著初升的慘淡朝陽,散發出震人心魄的光與威!

就在兩麵族旗在晨曦的風中完全伸展的那一刹那,所有正在搏殺、慘叫、衝擊或死守的人們,無論出身尊卑,無論處於城內的哪個方位,都下意識地、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一般,猛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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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上下,那原本膠著慘烈的廝殺,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沸鍋,瞬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凝滯!

一名公子元手下衝鋒在前的百夫長,正揮舞著沉重的環首長刀,瘋狂劈砍著眼前一張皮甲盾牌,刀風呼嘯。當他眼角的餘光瞟見高闕台上展開的那麵玄底金烏大旗時,臉上的瘋狂陡然僵住!劈砍的動作硬生生頓在半空!那一瞬間的失神足以致命!盾牌縫隙中陡然刺出一柄短劍,“噗嗤”一聲刺穿了他的頸側!熱血噴濺!他張大嘴巴,似乎想喊什麼,卻隻發出咯咯的漏氣聲,直挺挺向後倒去。

一名在箭樓上奮力開弓的守軍老兵,背脊已經被汗水浸透,拉弦的手指被弓弦割得血肉模糊。當兩麵巨旗在最高處迎風展開的畫麵映入他眼簾時,他那布滿血絲、因長久戰鬥而渾濁疲憊的眼睛驟然瞪大!那目光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近乎死士赴難的決絕!他猛地將弓弦拉得更開,不顧手指崩裂的疼痛,朝著下方一個正在奮力攀爬的、穿著公子潘部服飾的彪形大漢,發出了一聲用儘全力、幾乎撕裂聲帶的咆哮:“大齊——!”箭矢化作一道奔雷,帶著他的全部意誌,怒射而去!

更多的叛軍,無論是宮門前的雜兵,還是仍在其他坊牆缺口處奮力搏殺的精銳,當他們抬頭看到城頭上那兩麵象征著齊國最高門閥、象征著權力核心已然做出最終決斷的巨旗時,所有支撐他們衝擊的瘋狂氣焰,如同風中殘燭,驟然熄滅!

絕望!

徹骨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所有叛軍的心頭。公子潘部下一個頭目在混亂中嘶聲狂吼:“退!退!退啊!”他的聲音在鐵甲碰撞、弓弦厲嘯、垂死哀鳴的狂亂背景音中,顯得如此蒼白、驚恐、不堪一擊。

主心骨崩塌的恐懼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無數雙瘋狂的眼睛黯淡下去,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鬥誌。有人開始不顧一切地調轉方向,朝來時的缺口或者根本無法逾越的城牆盲目奔逃。更多的人則在巨大的精神衝擊下動作遲緩、手足無措,成為守軍精準射殺或者衝殺而至的士兵的絕佳靶子。

城頭守軍的士氣在那一刻,被點燃了!兩麵巨旗就是無聲的命令,是不需要任何解釋的、代表著最終勝利的昭示!

“殺——!”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整齊、都要洪亮、都要震徹全城的怒吼從宮牆、箭樓、垛口的每一個角落衝天而起!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終於找到了爆發的裂口!

守軍的反攻如雪崩般迅猛。刀盾兵結陣步步緊逼,長戟如同鋼鐵荊棘般無情推進,箭雨變得更加綿密精準。方才還在悍勇衝擊宮門的叛軍,瞬間從獵食者變成了被驅趕宰殺的獵物。潰退,在兩麵俯瞰全城、震懾人心的巨旗的威儀下,變得混亂而不可阻擋。

當第一縷真正意義上淡金的陽光終於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斜斜照射在“高闕台”巨大的玄底金烏吞蛇大旗上、為那隻圖騰巨鳥鍍上一層金邊的瞬間,臨淄宮城之外,大部分坊區混亂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硝煙滾滾,夾雜著皮肉焦糊的刺鼻氣味和濃鬱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在漸漸明亮的空中盤旋升騰。幾條主要街道上,零星的抵抗和絕望的哀嚎仍在持續,但叛軍大規模成建製的衝擊已經完全崩潰。守軍的精銳分隊已經離開城頭工事,開始逐街逐巷地清剿殘敵,甲片撞擊聲和兵刃揮砍的冷響回蕩在死寂或慘叫此起彼伏的深巷裡。

國懿仲如同生了根的鐵石,依舊佇立在“高闕台”最高處冰冷的箭孔旁。他那身深玄色的朝服袍袖上沾染了濺射狀的暗褐色斑點,那是在昨夜廳堂內或方才城樓一角指揮時沾染的血跡。初升的陽光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落在他布滿溝壑、如同曆經風雨衝刷般冷硬的麵容上,卻沒有在他眼底的冰封帶來絲毫融化,那雙眼睛依舊冷徹地穿透全城的殘破與狼藉。

高傒緩緩地登上角樓頂端寬大的木製平台,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他蒼老的身軀在寬大厚重的朝服包裹下,在這破城後的晨曦中,背影顯得愈發枯瘦、佝僂,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但他的步伐卻極其穩固,沒有一絲顫抖。他在國懿仲身旁站定,兩位老人默然無言,肩並肩站在晨風料峭的獵獵風口中,一同眺望著這座幾乎被他們親手從崩潰邊緣拉回的古老城池。

東方,朝霞似火,熔金般的顏色侵染了大半個天空,然而下方籠罩宮闕的硝煙依舊濃厚如墨,倔強地盤旋升騰。

高傒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焦煙和血腥氣味的冰冷空氣,再緩緩吐出。他側過身,聲音被城頭的風撕扯得有些模糊破碎,卻字字清晰地送到國懿仲耳邊:“城門內外……須再徹查。尤其是……”他話鋒微頓,目光如炬,穿透城闕的陰影投向東南那片狼煙升騰的方向,“……通往‘甗’地的……要道!務必肅清!”

國懿仲布滿青筋的手指,無意識地搓撚著冰冷石雉堞上粗糙的沙礫。他乾澀的嘴唇幾乎看不見嚅動,隻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冰冷似鐵、淬過火般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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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

這聲音低沉得像是石塊相互磨礪,卻又帶著一種鐵水灌注的沉重感,砸在肅殺的晨風裡。兩個老人沉重的身影在初升的、慘淡金紅的朝陽映照下,如同兩尊鎮守著劫後城池的青銅巨鼎。

齊魯大野的春天,終究與南方迥異。三月才至,寒意料峭未消,但曠野之上,雨水卻驟然多了起來。昨日一場透雨之後,道路的泥濘達到頂峰。原本可以並行兩乘戰車的古驛道,此刻如同被無數凶獸利爪蹂躪過的腐屍表麵,粘稠濕滑的紅褐色泥漿覆蓋了一切痕跡。車輪碾過,泥漿翻滾著將笨重的木質輪輻陷住,再被蠻橫的力量扯開時,便發出“噗嘰、噗嘰”令人牙齦發酸的粘滯悶響,拖曳出兩道深可盈尺、不斷向外滲著渾濁漿水的轍痕。

在這種地獄般的道路上,一支規模遠比此前伐齊時更為龐大、也更為狼狽的軍隊,正強行向前蠕動。宋襄公的青銅戎車依舊在隊列最前方,充當著利劍破風的尖端。但這柄利劍此刻沾滿了泥濘。車軸、車板、甚至車軾上象征權勢的獸首紋飾,都被厚厚的、滴滴答答的爛泥包裹著,隻在劇烈的顛簸中偶爾露出一點暗沉冰冷的金屬光澤。車後的大纛,那“宋”字的金紋被泥漿糊滿,再也無法在暗沉天色下閃耀,濕透的沉重旗布拖在車後泥水裡,如同一麵慘遭蹂躪的抹布。

禦戎死死勒緊四匹神駿但此刻也泥漿斑斑、口鼻噴著渾濁白氣的駿馬韁繩。車輪再次被吸住。右側車輪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般的“嘎吱”聲!車體猛地向右側歪斜!旁邊幾個身強力壯的徒兵立刻撲上去,毫不猶豫地用肩膀、用脊背,甚至是臉貼著冰冷濕滑的泥濘地麵死死頂住車廂板!身體深深陷入泥漿!口中發出沉悶的呼吼,泥點濺了他們滿頭滿臉。整個車身在劇烈抖動中一點點艱難地擺正。

車中,宋襄公的身形紋絲不動。那雙布著細微血絲卻依舊燃燒著不甘之火的眸子,死死盯著前方泥濘道路儘頭那片更顯蒼茫的地平線——甗地的方向!公子昭的那輛革車就緊隨其後,車身搖晃如同驚濤駭浪中的扁舟。他整個人蜷縮在車廂裡,臉色比身上的素裳還要慘白幾分,指節死死摳著車板邊緣,指甲縫裡嵌滿了烏黑的汙泥。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讓他腸胃翻湧,幾乎將膽汁嘔出。腰間那塊象征太子的血玉璜在瘋狂顛簸中毫無章法地撞擊著冰冷的革車護板,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混亂敲擊聲,如同他此刻紛亂絕望的心緒,似乎隨時可能在這地獄之路的儘頭碎裂。

“咻——!”

一支羽箭厲嘯著撕裂雨後的濕冷空氣,帶著死亡的氣息,精準無比地射向公子昭車駕右側一名剛剛奮力頂住車廂後還未來得及站直身體的徒兵!

“噗!”

箭頭狠狠貫穿了那壯漢粗糙堅韌的皮護肩!箭頭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力量奇大,連帶著那名徒兵整個人被帶得向後一個趔趄,幾乎要撲倒!緊接著,箭簇從他身前皮甲內透體而出半截!

“呃啊——!”撕心裂肺的慘嚎剛出口,那徒兵瞳孔渙散,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低頭看向胸前那截冒著熱氣的、鮮血淋漓的箭簇,身體晃了晃,轟然砸進泥漿之中,濺起一大片腥熱的紅褐色泥浪!

“敵襲!右翼!”

淒厲的示警聲驟起!尖銳地穿透了行軍沉悶的雜音!

整個行軍隊列猛地一窒!短暫的死寂之後,是驟然爆發的混亂!宋國軍隊的前端、中段、後衛,像是被無形的冰針刺入的蟻群,立刻開始無序地湧動、推搡!中軍徒兵慌亂地將木盾舉起,胡亂遮擋著前後左右,陣型瞬間散亂!而靠近右翼邊緣的部隊更是混亂不堪,士兵們驚恐地想要結陣或者躲避,彼此推擠著,反而將陣線撕開更大的口子!

幾乎在示警聲發出的同時,右側那片剛剛經曆過雨水衝刷、在晨曦薄霧下泛著濕潤青光的稀疏林子邊緣,幾十個如同幽靈般的身影驟然撲了出來!他們根本不成隊形,赤著上身或隻穿破爛麻衣,身體黝黑精瘦如同鐵石,每一個臉上都塗抹著猙獰恐怖的黑白或朱砂色彩!手中揮舞著簡陋到極致的兵器——砍削粗糙的長竹矛頭閃爍著惡意的綠芒,巨大的石斧邊緣殘留著明顯啃砸出來的不規則豁口,甚至有人隻用削尖的粗大木棍!他們奔跑的姿勢詭異而迅捷,如同林間竄出的豺狗!毫無章法,卻帶著撲食般的原始狂暴,嘶吼著聽不懂的腔調,直撲向被示警驚擾、陣腳已亂的宋軍側翼!其中最為迅捷的一個蠻人高舉著一柄刃口粗礪、卻沾滿不明汙血的大石斧,嘶嚎著跳過一灘爛泥窪坑,直朝著公子昭車駕旁另一名剛剛挺起短戟、試圖結陣的年輕甲士兜頭猛劈!

“穩住陣腳!不得自亂!弩車右移!壓前!”宋襄公炸雷般的厲吼從高車上驟然壓下,仿佛能瞬間蓋住所有喧囂!那聲音裡蘊含的威儀穿透混亂的空氣,如同定海神針!

混亂瞬間被強行抑製!原本混亂的士卒被吼聲刺激,下意識地恢複著訓練帶來的紀律!那年輕甲士麵對兜頭劈來的石斧,眼中雖閃過一絲驚懼,卻本能地將手中短戟橫舉!“鏗”一聲刺耳炸響!火星四濺!粗礪沉重的石刃狠狠砸在戟杆上!戟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甲士隻覺一股狂暴巨力砸得他雙臂瞬間麻木,喉頭一甜,身體蹬蹬蹬連退數步,腳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入泥漿!但那蠻人眼中凶光暴射,另一隻空著的手竟閃電般抓向甲士的前胸皮甲搭扣!五指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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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一匹快馬從車隊左側疾馳而至!馬背上是一名身披輕型鎖子甲的傳令騎士,人未到,一道雪亮的劍光已如匹練般削向那蠻人抓向甲士胸甲的手腕!“嚓!”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聲!那蠻人半截手掌連同幾根手指被應聲斬下!劇痛讓凶悍的蠻人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慘嚎!緊接著,騎士的坐馬毫不留情地撞在他身體一側!沉重的衝力讓他踉蹌摔入泥漿!數名反應過來的甲士立刻挺著矛戟刺下!

宋襄公的目光隻在那小小插曲上一掠而過。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像鷹隼般越過短暫而混亂的接觸戰場,死死盯著那片稀疏林子的更深處,幾乎是在對身邊的親兵牙將嘶吼:“不是伏擊主力!是蠻夷奴隸所驅之獵犬!射雕都尉何在?!”

話音未落!

嗡——嗡——嗡——!

一陣奇異而低沉的弓弦震鳴聲猛然從宋軍中後部響起!那聲音連綿成一團低沉而恐怖的合奏!刹那間,超過百支特製的、分量沉重、箭頭寬厚如鏟、尾羽粗壯的巨大弩箭帶著撕裂天空的尖嘯,如同驟然升騰的死亡陰雲,粗暴地撕開稀薄晨霧,劃出慘厲的拋物線,狠狠地朝著剛剛那群蠻兵撲出的稀疏林地邊緣,以及林後更遠方地勢略高的坡地傾瀉而下!

“噗噗噗噗噗——!”

沉悶而密集的箭矢入肉聲響成一片!伴隨著幾聲更為短促淒厲、戛然而止的慘嚎!剛才還嚎叫著撲出來的幾十個身影,至少有半數以上被從天而降的巨大箭鏃狠狠釘在地上或被砸入泥漿!那沉重的弩箭動能極大,甚至將其中一人的胸腔完全炸開!血肉飛濺!更有一箭正中林中某個隱蔽指揮處,一個身著簡陋獸皮坎肩、頭插彩色野鳥長翎、正揮舞著骨刀似乎在喝令指揮的蠻人頭領!巨大的特製箭鏃如同一柄沉重的戰錘,直接將其上半身砸得血肉模糊,斜飛出去掛在一叢矮樹的斷枝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殘存的零散蠻人如同被滾水潑到的螞蟻,瞬間發出驚恐的哀鳴,連爬帶滾,毫不遲疑地放棄了衝鋒,掉頭就朝來時更幽深的、遠未被弩箭覆蓋的林莽深處狼狽潰逃而去!連頭領的屍體也無人敢去收殮。

“清道!拔營!”宋襄公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冷酷得如同這雨後清晨的北風,甚至帶著一絲不屑。那僅僅隻是一個混亂的開胃小菜。他的目光依舊死死釘在車隊前方的泥濘深處,越過這片被血腥和混亂短暫汙染的林地,釘死在西南方那片更為廣闊平坦、名喚甗地的巨大窪澤方向。那裡,如同巨獸張開等待的血盆大口,才是真正吞噬一切的戰場。

低沉的號角聲嗚咽著劃過荒野,蒼涼而肅殺。慘白的薄霧如同怨靈的歎息,沉甸甸地懸浮在甗地這片廣袤平坦、土色暗紅的巨大沼澤窪地上空,久久不散。濕冷刺骨的風穿行在幾叢稀疏低矮的檉柳和成片倒伏、枯黃的蘆葦叢中,發出尖銳如同鬼哭般的呼哨。

霧中,沉重而壓抑的轟鳴從不同方向逼近,漸漸彙聚成令人窒息的死亡浪潮。

“轟隆隆隆——!”

金屬輪輻碾壓稀泥爛沼的沉悶巨響率先撕破寂靜!一輛、兩輛、三輛……無數輛來自不同方向、樣式各異卻都殺氣騰騰的戰車,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巨獸,衝破薄霧的層層簾幕,彼此撞入這片血色的天地!青銅的輪轂在濕滑的泥漿裡瘋狂旋轉、攪動,車轅劇烈顛簸!車廂內的甲士必須拚命抓牢才能勉強維持不被顛簸!拉車的駟馬口鼻噴吐著濃稠的白氣,眼珠因極度的興奮、疲憊和本能恐懼而布滿血絲!戰車互相追逐、穿插、乃至凶狠碰撞!戰車衝撞的巨大聲響混合著刺耳的青銅與硬木折斷的脆響,令人牙酸!被撞得車軸崩裂、車身解體的戰車上,甲士和馭手如同斷裂的石像般狠狠摔進泥沼!

“公子元在此!擋我者死!”

一輛裝飾最為華麗、車頭插著黃色大旗的雙駕戰車上,公子元單手死死扳住車軾,另一隻手緊握鑲嵌著綠鬆石的青銅長劍,朝著不遠處一輛同樣高速斜刺裡撞來的青驄馬戰車怒吼!

“嘿!好二哥,你那幾畝薄田的人,不夠吾兒郎塞牙縫!”公子商人駕駛著四匹健碩黑馬拉曳的重型兵車,毫不示弱地發出洪亮的嘲笑。那笑聲在混亂的戰場背景中如同夜梟啼叫。他戰車前端的尖銳衝角正試圖狠狠撞向公子元右側車駕的馬匹!馬上的披甲騎射手卻早已彎弓搭箭,“咻”一聲,一支迅疾如電的弩矢擦著公子商人的鼻尖飛過,沒入霧中!

混亂!

徹底瘋狂的混亂!

戰車之間捉對廝殺,互相追逐衝撞。馬上的乘者揮舞著長矛、短戈或青銅重劍,在顛簸的車廂內互相狠命劈刺!戰車失去控製,拉車的戰馬被旁邊刺來的長戟貫穿了脖頸,嘶鳴著撲倒在血泊裡!整輛車轟然翻倒,車廂上精美的彩繪被泥漿和血漿迅速覆蓋!另一輛戰車為了躲避,車輪陷入泥潭,徒兵們奮力推搡,而敵人戰車毫不留情地撞來碾過!慘叫聲和骨裂聲被車馬巨響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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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車與步卒的絞殺更加慘烈。失去車陣庇護的徒卒,立刻成為泥淖中血腥角逐的獵場!公子潘的徒卒結成的方陣剛剛用盾牌架住一柄沉重的石斧劈砍,旁邊一支突如其來的鋒利長矛無聲刺穿了方陣前排士兵的後心!步兵們吼叫著互相劈砍!青銅矛、斷掉的戈杆、沉重的石頭、赤手空拳的扭打!濃霧裡人影翻騰、兵器揮動帶起的模糊寒光如毒蛇吐信!

“死——!”一名公子潘部屬的彪悍步兵頭目,赤裸著精壯上身上刺著詭異的野獸圖紋,麵孔因為狂怒和興奮扭曲猙獰。他口中爆出嘶啞的狂吼,雙手緊握一柄刃口崩缺但分量驚人的大石斧,像一頭發瘋的公牛般衝了出來。沉重的腳步踩在吸力強大的爛泥裡,每一步都激起大團的泥漿!他無視射向他的流矢,眼中隻有不遠處的公子商人!那名正站在稍稍高些的土坡上試圖指揮戰車的目標!

石斧撕裂空氣的沉重呼嘯聲由遠及近!公子商人的親衛牙將猛撲上前格擋!但石斧來勢實在太沉!“砰”的一聲巨響!牙將手中的青銅戈杆應聲斷裂!沉重的石斧餘勢未消,狠狠砸在牙將的青銅護心鏡上!護鏡瞬間凹陷!鮮血從斷裂的肋骨處噴射出來!牙將慘嚎著倒飛出去!石斧巨漢狂吼著甩開屍體,紅著眼睛再次揮起滴血的石斧直撲公子商人!

公子商人臉色微變,卻並未慌亂,眼神驟然變得像饑餓的毒蛇一樣陰寒。就在石斧巨漢的嘶吼撲近的刹那,公子商人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猛地揚起!一塊邊緣被打磨得鋒利無比、泛著青幽冷光的沉重青玉石手錘,如同一道沉默的黑色閃電,帶著極其刁鑽狠辣的角度劈向石斧巨漢的下盤——砸的正是他因踩踏爛泥而抬腳後露出的、僅包裹著簡單獸皮的小腿脛骨!

“哢嚓!”

令人頭皮炸裂的骨裂聲!清脆得如同枯枝折斷!石斧巨漢前衝的身形猛地一滯,臉上狂熱的猙獰瞬間凍結為無法置信的、深入骨髓的極致痛苦!緊接著爆發出超越人耳極限的淒厲慘嚎!巨大的身體失去支撐,轟然砸進腥臭粘稠的泥潭!劇烈的痛苦讓他蜷縮成蝦米狀,雙手死死抱住那條形狀詭異地向外扭曲、白森森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渾濁泥水中的斷腿,口中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嗚咽!泥漿迅速被汩汩湧出的鮮血染紅!

但這不過是龐大泥淖戰場上微不足道的一隅。

血紅的沼澤窪地已完全化為吞噬生命的巨大磨盤。

天空,一群被濃烈無比的血腥氣和驚擾氣旋吸引而來的食腐寒鴉如同不祥的黑雲,盤旋著,越聚越多,發出喑啞刺耳的聒噪,如同地獄的招魂曲。

就在這片血肉橫飛的修羅場陷入膠著泥淖之時,東北方向!

那麵象征著宋國公室的赤色九斿大纛,如同一輪浴血升起的太陽,帶著一股新銳而狂暴的氣息,驟然刺破濃霧的陰霾,在血色沼地上空高高揚起!巨大的“宋”字如同被無形的怒潮點燃,在慘淡天光下灼灼燃燒!

在大纛之下,是宋襄公的青銅戎車!它如同上古洪荒的戰神所駕馭的座駕,碾過外圍混亂奔逃的零星潰兵和糾纏的屍骸,無視這片正在互相吞噬的漩渦,如同一支裹挾著鋼鐵洪流的長矛,毫不猶豫地、筆直地刺向公子元那片陷入苦戰的車陣側後翼!青銅車首尖銳的撞角在霧中閃耀著冰冷的寒芒!

宋國的兵鋒,終於以無可阻擋之勢,撞入了齊地兄弟相殘的漩渦中心!

甗地的硝煙尚未散儘,大地上暗紅的泥濘如同浸透了無法洗刷的罪愆。又是漫長的八年時光無情流走。齊國臨淄的宮城,依舊巍峨,簷牙鬥拱在午後的陽光下沉寂,唯有一縷飄散的香煙在深闊的殿堂內遊弋。

齊孝公立於雕滿蟠虺雲雷紋的青銅案幾之後。身披華貴的玄端朝服,金線繡成的玄鳥紋在光線下流動著沉滯的光澤,袖口織錦的饕餮暗紋隱現凶相。案麵光潔如冰鑒,映出一張棱角分明、已被歲月鑿刻出滄桑痕跡的臉。昔日公子昭眼底那些惶恐、脆弱與激憤的星火,早被漫長的時光和冰冷的權座淬煉殆儘,沉入深潭般的眼底,唯餘一片冷硬如磐石的幽深與久居高位沉澱下來的凜凜威儀。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那隻手曾執拗地抓住流亡車的扶手,曾在顛簸的戰場上握緊冰冷的劍鞘。如今,它變得穩定、有力,指節分明如同石刻,掌心因長期握持銅劍劍柄而磨出的繭子尚未完全消褪。掌中托著的,是一卷沾染了些微路途塵埃的薄木牘。牘上所載之字,早已由密探以染了鴉血丹砂的細密小字刻入他的腦海——

“乙酉日,君不見,魯侯伯禽之裔,於洮水之濱,盟衛侯……”“丙戌日,續於向邑,莒子執牛耳……”每一筆刻痕都如同燒紅的針尖,狠狠刺進他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血管深處!那並非簡單的背棄盟約,而是將他君父齊桓公辛苦締造的霸業基石,當做可隨意交易的籌碼!更是將他——齊孝公——這由宋國大軍扶立才得以返國踐祚的君主威儀,視作糞土!在踐踏的刹那,他甚至能幻聽到那些諸侯使臣唇邊若有若無的、混合著輕蔑與謀算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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