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甗血玉璜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188章 甗血玉璜(1 / 2)

公元前642年。春風,本該暖融。然而飄過宋國以北那廣袤的齊魯大野時,它們卻裹挾著一股砭入骨髓的寒意,帶著宿冬未曾散儘的枯敗氣息。凍土依舊堅硬,幾縷單薄的綠意怯生生地掙紮在道旁溝壑裡,如同無根飄萍。天是鉛灰色的,低低壓向曠野,一群歸雁排著破敗的人字,掠過陰沉的穹頂,幾聲悲鳴斷斷續續,散落在空曠的原野,很快便被一種沉重而單調的巨大聲響吞沒——那是金屬摩擦、車輪滾動、皮甲撞擊,以及成千上萬人壓抑呼吸彙成的低沉轟鳴。

一支龐大的軍隊,正如同緩慢移動的、渾身覆甲的猙獰巨獸,撕裂著沉寂的原野。

隊伍的最前端,一輛特製的高大青銅戎車昂然碾過凍得龜裂的土地。車身鑄造著饕餮與夔龍的猙獰紋路,在昏昧天光下浮動著幽沉的青銅冷光。車輪是堅固而沉重的實心木輪,轆轆滾動,深深嵌入地麵,留下兩行漫長而新鮮的轍痕。車軾後方,一麵赤色為底、鑲有九斿的重重大纛迎風猛烈招展,獵獵之聲如同戰鼓激蕩。大纛中央,一個巨大遒勁的金色“宋”字,被風撕扯著,在灰色蒼穹下迸發出刺眼的威儀。旗幟之下,宋襄公禦戎而立。

他身著象征侯爵尊崇的玄衣纁裳禮服,莊重如山嶽。衣領袖口的織錦紋飾繁複到極致,此刻也被朔風粗暴地攪動,如一團躍動的幽暗火焰。他雙手緊握車前橫軾,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深陷的目光穿透彌漫的塵煙,牢牢鎖住北方那個名為“齊”的方向。那張在平日或顯敦厚的臉此刻繃得如同硬冷的青銅麵具,隻有嘴角抿出兩道如刀刻般的銳利線條,刻寫著毋庸置疑的、近乎熾烈的決心。寒風如刀,刮過他微霜的兩鬢,他卻渾然未覺。

在這輛作為整個聯軍神經中樞的宋公戎車之後,滾滾煙塵如同無形的巨手攪動著原野的混沌。兵戈的暗色長龍漸次顯露,在宋國旌旗的指引下,曹國軍陣的車輪在行進中輾壓過頑固的凍土,發出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呻吟。拉車的駟馬噴出團團濃白氣霧,騎卒麵色冷硬如岩石,唯有眼眸深處跳動著被行軍與征伐喚起的野性光芒。車身隨著地麵的起伏輕微顛簸,那架在車旁的戈、矛卻紋絲不動,幽冷的矛尖寒光排成一線,森然刺破煙塵。

右翼是衛國的方陣,皮甲戰士排著較為齊整的隊列疾步跟上。皮甲覆蓋之下是健碩的身軀,隨著奔走的節奏規律地起伏。陽光吝嗇地從雲縫間灑落幾縷,卻恰巧在那些打磨得鋥亮的肩甲上跳躍、反射,化作無數細碎銳利的寒星,仿佛冰冷的警告,無言昭示著他們手中銅戈的渴望。

而左翼,是以彪悍著稱的邾國勁卒。他們沒有華麗的戰車,隻有堅韌的雙腿。這群慣於山野征戰的漢子們步履沉重而迅捷,獸皮縫製的厚重靴子踩踏在僵硬的地麵上,每一次落下都揚起一團塵土,每一次抬起都似乎要扯開一條細微的地裂。他們背著自製的桑木大弓,腰間掛著皮囊袋的短刀或石斧,粗糲的麵龐被風沙磨礪,眼神中帶著近乎原始的嗜血,像一群嗅到了血腥的豺狼,緊緊跟著前方貴族的車輪煙塵。

在這股由鋼鐵、皮革、塵土和冷酷決心組成的恐怖洪流的核心地帶,稍微靠後的位置,另一輛相較宋公戎車樸素許多的革車顛簸前行。車上的人,公子昭,僵直地坐著,試圖維持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儀態。然而車身每一次劇烈的震動,都讓他的脊背無法完全依靠冰冷的車板。他雙手死死抓住兩側僅有的扶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幾近透明。

他身上象征太子尊位的華服——玄端素裳,早已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光澤,蒙上了一層怎麼也撣拂不掉的、來自漫長流亡路途的厚厚浮塵。塵埃細密地滲入織物的紋理,讓那精美的圖案顯得黯淡而模糊。尤其刺眼的,是他腰袢懸掛著的那塊血玉璜——那是君父齊桓公在他冊封太子之時親賜的信物,玉質溫潤如初陽熔金,血色流動如生命的烙印,是身份與使命最古老的憑依。此刻,這塊曾經象征著他至高地位的信物,正隨著車身令人心煩的顛簸,一下又一下,輕輕敲打著冰冷的、裝著佩劍的皮質劍鞘。

嗒…嗒…嗒…

節奏並不快,聲音也細微到幾乎要被周遭的鐵馬金戈所淹沒,但在公子昭自己的耳中,這聲音卻無比清晰,每一次碰撞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激起一陣痙攣般的戰栗。那是他壓抑到幾乎窒息的內心唯一無法控製的律動,是無言的恐懼、屈辱、孤注一擲的希冀以及如芒在背的惶恐在胸腔中瘋狂攪動後,隻能借著這冰冷玉石的撞擊表達出的微弱哀鳴。

煙塵彌漫,他感到窒息。車外甲士們沉重的腳步聲、戰馬的粗重鼻息、金屬因顛簸而相互刮擦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銳響、遠方不知哪個方陣短促低沉的傳令呼喝……無數雜亂的聲音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持續不斷的、令人神經幾欲崩斷的低吼。這低吼震得他腦仁發麻,血液奔流的轟鳴聲似乎被放大了無數倍,在耳鼓內橫衝直撞。眼前,是宋襄公立於高車上那挺拔如鬆、氣勢如山的背影。那人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牢牢吸附著周遭所有的力量、崇敬與忠誠,隻為了將他——公子昭——送還那座本該屬於他的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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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昭的指關節因為死死抓著扶手而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一股混雜著滾燙與冰寒的氣流在他喉嚨深處翻滾,幾乎要撕裂聲帶噴湧而出。他用儘所有力氣咬緊牙關,將那失控的呐喊死死堵在口中,牙齒相碰,發出咯咯的輕微聲響。眼睛乾澀得像是被塞滿了沙礫,每一次艱難地眨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感。他隻能死死地盯著前方,用近乎凝固的目光,牢牢鎖定宋公背影上玄衣那幽深的、吞噬一切的黑色,仿佛那是此岸唯一的錨點,一旦錯開,他整個人便會被這場裹挾著他的鋼鐵風暴徹底撕碎、吞沒,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車輪轆轆,碾過的不隻是齊魯大地的泥土,更是他搖搖欲墜的尊嚴。旌旗獵獵,卷起的風吹散了天空的陰雲,卻吹不散他心頭那沉甸甸的、如同冰河凍結般的茫然。

臨淄城的春天,來得似乎比野外的曠原更為遲疑。三月已至,儘管城牆下柳枝的新芽已經隱約透出鵝黃色的生機,但宮城之內,一種沉重而凝滯的氣息依舊盤桓不去。齊國的強盛與威儀,仿佛隨著齊桓公的薨逝驟然消散,隻留下一個龐大而脆弱的空殼。

宮廷深處,一間平日私密、此刻卻燈火通明的小廳室內,氣氛更是粘稠得幾乎滴落下來。空氣裡氤氳著昂貴魚膾的鮮美、鼎中烹煮的羊肉羹的醇厚,以及剛燙過的米酒所散發出的糧食清甜香氣。然而,這幾種本該令人愉悅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飄蕩在壓抑死寂的空間裡,卻反而催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

廳堂中央鋪設著一張巨大的漆繪矮榻,其上放置著精致的青銅餐具,鼎、簋、豆排列有序。齊國此刻執掌權柄的核心人物們——高傒、國懿仲,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世族耆老分坐幾旁,麵上都帶著一絲極其微妙、近乎僵硬的微笑。國懿仲輕輕握著手中的玉柄酒樽,指腹一遍遍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麵螭龍紋的凹凸曲線,他的目光垂落在麵前的銅豆上,那裡擺著一條烤得金黃酥脆的鯉魚,魚鱗在燭光下閃爍,眼睛似乎仍殘留著一點呆滯的反光,如同此刻他的沉默。

他們的對麵,豎刁正歪歪斜斜地倚著錦緞靠墊。他今天顯然是刻意放鬆地放縱了一番,幾案上佳肴堆疊,那套象征內廷權柄的精美內臣常服已經被他自己扯開半幅,露出裡麵雪白的中單領口。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他蒼白的臉頰浮上兩團不自然的紅暈,眼睛被燈光映照得異常閃亮。他一手隨意地把玩著麵前盛滿猩紅美酒的三足青銅爵,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捏著一塊尚在滴油的烤鹿肉,油光沾染了他修剪得異常光滑的指甲。

“哈哈!”又是一陣刺耳的笑聲從豎刁喉嚨裡滾出來,帶著酒氣的顫音在寂靜的大廳裡橫衝直撞,“痛快!高大夫府上的庖廚,果然比宮中那些隻知道擺弄雕蟲小技的庸才強出百倍!”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些許暗紅的液體順著他微微冒汗的下巴流下來,滴落在精美的絲錦坐墊上,暈開一小片汙跡,“如今內外安定……隻要將那不安分的公子昭……”他帶著濃重酒氣的獰笑突然頓住,布滿紅絲的三角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試探,逐一掃過對麵那些沉默的老臣,“當然,還有幾位公子的‘訴求’,國、高二老……自有英明裁斷……我等……唯命是從便是!”他把“唯命是從”四個字咬得很重,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鉤子,狠狠刮過每個人的臉。

就在這放肆的尾音拖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瞬間,廳堂角落一處被巨大青銅燈樹遮擋的暗影裡,輕微地傳來一聲“鏘”的金屬摩擦輕響。這聲音極小,卻被過於沉寂的空氣無限放大。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幾分醉態的豎刁,都下意識地被這細微的異響所牽引,朝暗影處看去。

一道雪亮刺目的光芒如同暗夜驟然劃過的閃電,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酒香彌漫的暖昧空氣!

齊公子無虧的身影猛地從那片陰影裡撞了出來!他年輕的臉上因激怒和屈辱扭曲得可怕,眼睛完全充血赤紅。他手中那柄裝飾極其華麗的衛君佩劍——是去年衛國所獻——不知何時已然完全出鞘!劍身寬闊且帶有優美的弧度,刃口磨得能映出人扭曲的麵容,此刻正挾帶著一股決絕而暴戾的死氣,伴隨著一聲喉嚨被掐住般的嘶吼:“逆閹豎——!”劍尖直指咽喉鬆懈、臉上還殘留著得意與驚愕的豎刁!

空氣在那一刹那如同凝固的水晶。

距離太近,速度太快。無人來得及反應,甚至高傒下意識欲呼喝的“住手”兩字還隻吐出一半音節!

“哐當——!”

一聲刺耳到令人齒酸的金石撞擊轟鳴!就在無虧的劍尖距離豎刁咽喉不足一寸的致命距離,一塊厚實沉重的玉笏——上等青玉整料剖成,通體打磨得溫潤無比——帶著一股沉穩如山的力量,自上而下,猶如隕石撞擊般狠狠砸在了那劍身最寬闊的中段!

擲出玉笏的力量之大,超乎想象。無虧隻覺握劍的手腕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劇痛瞬間沿著手臂竄上肩胛,整條右臂瞬間酸麻欲折!那股沛然難禦的撞擊之力不僅止於此,更加狠厲地傳遞到他全身!他立足不穩,像被奔馬迎麵撞上,整個人猛地向後趔趄倒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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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他手中的名劍如同被折斷翅膀的飛鳥,“哐啷啷”一聲脆響脫手飛出,沉重地摔在數尺之外光滑如鏡的黑釉地麵上,滑出老遠,在地麵擦出一溜細碎的火星,最終停在主座之下。華美的劍柄仍在微微顫動,映射著頂上的燭火,晃動著冰冷而絕望的光。

驚變猝發!無虧重重仰倒在地,後腦撞在堅硬的地麵,發出沉悶的響聲,眼前頓時金星四濺,一片漆黑。耳邊嗡嗡作響,隻聽得見自己粗重如風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他掙紮著想要撐起身體,那隻劇痛的右手卻根本無法用力。就在他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瞬間,原本端坐如塑像的國懿仲驟然動了!

老者布滿老年斑的臉上如同青銅麵具般毫無表情,唯有眼中一點寒芒如同深井凍結千年,快得沒有任何預兆!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與年齡全然不符的敏捷,一步便已跨到那柄滑落的衛君寶劍旁。布滿褶皺和凸起青筋的手——那隻手執掌國政幾十年簽下過無數生死令的手——猛地握住了冰冷的、纏繞著紅繩的劍柄!下一瞬,那沉重冷硬的劍身化作一道呼嘯而起的寒電,裹挾著老人畢生沉澱的殺伐決斷之力,毫不留情地朝著地上掙紮的豎刁劈落!

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噗嗤——

一股滾燙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液體噴濺而出!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高傒蒼老乾枯的手還保持著伸出的姿勢,僵在半空。他身後幾位老臣的瞳孔驟縮到針尖般大小。侍立在角落的兩名高大內侍,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驚駭而徹底凝固僵死。

時間似乎隻過去了彈指一瞬,又像是漫長得令人窒息。

“動手!”一個嘶啞如同砂礫摩擦的聲音猛然撕裂死寂。那是國懿仲。他依舊站在原地,那柄裝飾華麗的衛君重劍已深深斬入下方軀體,粘稠鮮紅的液體正沿著劍身的血槽汩汩流出,滴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他握劍的手如同生鐵鑄就,紋絲不動,粘稠的鮮血順著他的小臂向下流淌,浸透了深玄色的廣袖。

國懿仲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刺穿了在場每一個被驚得魂不附體的人。他的臉在搖曳燭光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青灰色,每一個刀刻般的皺紋都因用力而繃緊,眼中射出逼人的寒光,如同盯住獵物的鷂鷹,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終,那目光帶著一種審判般的決絕,死死釘在驚魂未定、剛剛扶著幾案站穩的豎刁臉上。

豎刁臉上殘留的得意、驚愕和那一抹不自然的酒紅色,如同劣質的畫布被潑上了滾燙的油彩,瞬間扭曲、融化、崩塌!他甚至忘了頸邊那幾乎被無虧割裂的細小傷口傳來的刺痛,眼珠子像要脫眶而出般瞪視著持劍而立的國懿仲以及他劍下汩汩流淌的鮮血。

“當啷——”

銅爵從他脫力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鑲玉的紫檀食案上,濺起殘酒,猩紅的液體潑灑在他早已汙穢不堪的錦袍前襟,如同綻放了一朵妖異的死亡之花。

這一聲金玉碎響,如同解除魔咒的最後一道敕令。

屏風之後、廊柱陰影裡、廳堂外垂落的厚重帷幕之後,瞬間爆發出低沉而迅猛的腳步聲!甲胄鏗鏘!那絕非尋常護衛的薄甲所能發出的聲音,而是內襯犀兕皮、外包冷鍛銅的沉重步人甲相互撞擊、摩擦的駭人聲響!是真正的、久經戰陣的虎賁武士!

“誅逆!”“斬亂賊!”嘶吼聲帶著金屬撞擊的混響,如同破閘的洪水般席卷了整個廳堂!

四名鐵塔般的甲士首先從靠近豎刁的帷幕後閃電般衝出!他們行動無聲,目標明確!兩人一組,撲向地上的無虧和失魂呆立的豎刁!動作如鷹隼捕獵!一人鎖臂,一人壓背,帶著全身重量和鐵甲的沉重慣力狠狠砸下!

無虧剛剛撐起一半的身體瞬間被壓回冰冷的地麵,甚至來不及掙紮,臉頰重重磕在染血的玉磚上,眼前發黑。他那隻脫力的右手被一隻布滿繭子、帶著鐵指虎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擰到背後,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吧”輕響!另一隻同樣粗壯的手臂如蟒蛇般纏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鐵甲死死壓住他的頸後要害,瞬間阻斷了呼吸!他想掙紮,全身卻被山嶽般的重量壓製著,臉憋成紫醬色,隻從喉嚨裡擠出嗬嗬的怪響。

豎刁的反應稍快一線。在第一個“誅”字喊破長空的同時,他本能地向後猛縮!但一隻大手已經閃電般攥住了他剛被酒水濺汙的前襟!那五指如同燒紅的鐵鉤,狠狠刺入絲綢!

“呃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嚎叫撕裂廳堂!並非刀傷,而是那前襟被巨力抓住向後狠拽,將他整個人扯得離地而起,又狠狠摜向地麵!劇痛尚未從背部炸開,沉重的膝甲已抵住了他的後腰脊椎!堅硬的金屬狠狠嵌進皮肉!同時,冰涼的鋒刃貼上了他的脖頸!

混亂驟起,血腥彌漫。世族老臣們紛紛驚慌失色地向牆角退避,以免被這暴烈的殺戮所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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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國懿仲和高傒,如同風暴中沉默的礁石。高傒閉上眼,胸膛深深起伏了一下,喉結滾動,似乎有歎息卡在喉嚨裡,卻沒有發出。他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磐石般的堅決。他迅速走向廳堂最內側,那裡是一扇緊閉的、雕刻著繁複雲雷紋的小門。他的目光穿透喧嘩與血腥,與站在主位旁的國懿仲瞬間交彙。

國懿仲微微點頭,那眼神冷酷如冰,映著案上搖曳的燭火,沒有一絲溫度。高傒再不猶豫,對守在門邊的兩名黑衣侍從低聲吐出兩個字:“取來!”聲音雖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一條縫隙。片刻後,兩名侍從合力捧著一隻巨大的、覆蓋著黑色錦緞的漆盤,步履無聲而迅捷地走進廳堂。盤中之物,即使在錦緞掩蓋下,依舊透出一股莊嚴肅穆之氣。侍從徑直走到高傒麵前,肅然而立。

國懿仲冷漠地鬆開握著劍柄的手,那柄沾滿血汙的衛君佩劍脫手,沉重地摔在冰冷地上。他視若無睹。兩名侍從立即上前,無比恭敬而嚴肅地,合力掀開了覆蓋在漆盤上的黑色錦緞。

玄端素裳!諸侯朝會、重大典禮才配穿的最高禮製——侯爵冕服!

玄色的端服厚重無比,領口袖緣繡著精美的蟠螭紋。腰下配著的素白色蔽膝層層疊疊,針腳細密至極。冕冠上懸垂的玉旒雖未係上,卻安靜地置於冠側,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而內斂的光華。一件疊放得極其整齊的玄端素裳冕服!屬於儲君太子朝覲的冠冕朝服!此刻,它靜靜躺在黑漆盤上,那莊嚴肅穆的玄黑與素白,如同撕裂這血腥廳堂的一道光,帶著與生俱來的權威,甚至微微震懾了還在進行的殺戮。

國懿仲和高傒的目光再次交彙。這一次,兩人同時深吸一口氣,麵對著那件象征著正統的冠服,緩緩地、無比莊重地整肅自己的袍袖——哪怕袍袖已然沾染了斑駁血跡——然後朝著漆盤上的冠服,端正麵容,深深一躬到底!

這一拜,如同無聲的驚雷,瞬間壓過了廳堂內的最後一點混亂餘波。

被按在地上、脖頸勒得幾近斷裂的無虧猛地睜大了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盤冕服,喉嚨裡發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絕望嘶鳴:“啊——!”

被鐵膝抵住後腰、鋼刀壓頸、痛得幾乎昏厥的豎刁,原本驚恐扭曲的臉上陡然爆發出一種混合著徹骨恐懼和怨毒的狂怒!但他隻來得及從齒縫裡擠出半句惡毒的詛咒,便被頸後猛一加力的刀刃徹底截斷,隻剩下一陣徒勞的嗚咽。

血腥彌散,混著酒氣和食物的氣味,化作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汙穢。幾案傾覆,杯盤狼藉。華麗的錦緞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猩紅與醬褐湯汁。兩名行刑的甲士麵無表情地從兩具兀自輕微抽搐的軀體上拔出血淋淋的短刀,順手在那名剛剛死去的內侍華貴的衣料上抹乾刀刃。無虧和豎刁的鮮血在地麵上蜿蜒流淌,漸漸彙成兩條令人觸目驚心的溪流,最終在不遠處交織融合,滲入那黑玉一般的地磚縫隙。廳堂的華麗帷幕被撕扯得歪斜,燭光搖曳著,將幾個高大身影提刀站立的影子猙獰地放大投射其上,扭曲晃動,如同來自幽冥的惡鬼。

高傒對廳堂內外的狼藉血腥視若無睹。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越過地上的屍體、破碎的酒具,緩緩掃過牆角那些臉色煞白、被這雷霆手段驚得如同泥塑木雕的幾位世族耆老,最終落在那捧著太子冕服的沉重漆盤上。那玄黑的顏色在血光與燭火中顯得愈發沉鬱莊重。他那帶著細微老年斑、被鮮血染紅了指甲的手抬起,輕輕落在玄端素裳那厚重的絲織物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領口細密精美的蟠螭紋繡。

他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仿佛要將適才所有的血腥、暴戾都隔絕在指尖之外,隻餘下冕服本身象征的天命秩序。

“臨淄,”高傒的聲音打破了窒息般的死寂,喑啞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出,卻又蘊含千鈞之力,“需要它的主人了。”聲音低沉,卻如同重錘敲在每一個人心頭。

話音甫落,他便挺直了原本略顯佝僂的脊背。那老邁的身軀驟然繃直,釋放出一股久居高位、執掌生殺的氣息,沉聲道:“傳令!各城門令尹即刻換防!國都戍衛尉升格警戒!凡街衢生亂者,無論身份,立斬!”

“遵命!”肅立在門口,披掛著沉重銅劄甲、早已按刀等候的黑臉裨將沉聲低吼,聲音在空曠中回響。他是高傒麾下最得力也最冷血的戰將。他用力頓了一下甲胄包裹的胸甲,發出“鏗”的一聲悶響,如同鐵骨撞擊,再不多言,猛地轉身大踏步奔出廳堂。沉重的腳步聲撞在廊柱和牆壁上,又迅速消失在遠處。

緊接著,兩名親信快步上前,取代了原先捧盤的侍從位置。他們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沉重無比的漆盤,如同捧著易碎的稀世珍寶,步履沉穩而急促地跟在高傒身後,同樣向廳外走去。那冠服在盤中的重量似乎不僅僅來自它自身,更承載著整個臨淄此刻的命懸一線。玄黑色的緞麵在搖曳的火光下流過深沉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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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老夫,”國懿仲的聲音響起,比高傒更乾澀、更低沉,如同石頭在沙地上磨擦,不帶一絲情感,卻又飽含不容抗拒的威勢,“……登城!”他邁出的步子同樣急促而堅決,袍袖翻飛,大步流星。其餘幾個驚魂未定的老臣們這才如夢初醒,顧不得整理衣冠,踉踉蹌蹌地跟上。唯有角落陰影裡負責整理被驚擾燈燭的貼身老仆動作最慢,他那枯槁的手在慌亂中不小心碰到燈架下一灘尚未凝固、尚有餘溫的暗紅色液體,指尖猛地一縮,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儘了,乾癟的嘴唇無聲地哆嗦了一下。

血腥仍未散去。廳堂一角殘燭的火苗忽然劇烈地跳動了幾下,似乎有穿堂冷風灌入,將燭光扯得支離破碎,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幢幢鬼影,又旋即歸於穩定,幽暗地燃燒著,默默吞噬著這處剛剛發生的權柄更迭與血腥清洗的餘燼。

臨淄的夜,正在沉入更深的黑暗。而新一天的曦光,已在遠方的地平線處艱難孕育。

城頭之上,天色呈現出一種暴風雨前夕獨有的、令人不安的詭異。濃雲在極高的天空翻湧堆疊,如同沸騰的灰紫色鉛汞。厚重的雲層被尚未露麵的陽光從底部勉強映出一抹渾濁壓抑的暗紅,微弱的光線艱難地滲透下來,勉強勾勒出城樓上守軍緊張挺立的僵硬輪廓。

昨夜城內發生的清洗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震波迅速擴散,足以讓每一個角落都嗅到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足以讓潛伏的野心、積累的怨恨瞬間點燃。

當那麵陳舊的白鹿旗——屬於公子潘的部曲戰旗——在一條靠近西北角樓的暗巷儘頭被猛地豎起、撕破凝滯空氣的瞬間,仿佛吹響了總攻的號角!

“殺!”

低吼聲從各個意想不到的角落爆起!如同一鍋被點燃的滾油,瞬間潑向了守備森嚴的宮禁!

五公子的殘部,那些在父君死後各自選擇依附了不同主子、早已被臨淄上層遺忘的野犬,嗅到了清洗過後的血腥氣息!公子潘的悍卒、公子元的門客、公子商人豢養的亡命徒,甚至還有少數被收買的宮中衛兵!他們如同瘋狂的鼬鼠,用鉤索,用粗壯的原木撞擊薄弱處,甚至不惜架起人梯,從那些平日疏於巡察的下水溝渠、坊市間的巷道、甚至年久失修的宮殿外牆攀爬而上!

喊殺聲、兵刃撞擊聲、身體重重摔落的聲音、瀕死的慘叫混合著絕望的咒罵,瞬間將這座本該象征齊之莊嚴的都城撕扯得麵目全非!宮城外圍的幾處坊牆多處被轟然撞開缺口,黑壓壓的人群湧了進去,但內宮核心的幾重壁壘如同磐石,在混亂中屹立不倒。城頭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箭矢如疾風驟雨般潑向湧入的叛軍!

一名公子商人麾下的死士,臉上塗抹著漆黑的灰燼,隻露出兩隻血紅瘋狂的眼睛。他攀上宮牆一角,手中削尖的、帶著倒刺的長竹竿狠狠戳向垛口後一名弓箭手!竹竿入肉的聲音和弓手淒厲的痛嚎被淹沒在嘈雜中。但幾乎是同時,旁邊另一名守軍的長戟無情刺出,狠狠紮入這死士的左肋!戟尖透甲而出!死士口中噴出一股血沫,整個身體被巨大的衝力帶得向牆外撲去!他還死死抓著那竹竿的另一端,身體懸空,發出非人的嗥叫!

另一處缺口,公子潘親自組織的十數人突擊小隊正舉著臨時拚湊的木盾,頂著如雨的箭矢衝向一扇巨大的朱紅宮門。“撞開!”首領的吼聲嘶啞。沉重的圓木被高高抬起,轟然撞擊木門!門發出沉重的呻吟,劇烈的震顫!門樓上,一鍋滾燙的沸油被傾倒下來!油液澆在木盾和前排的人身上,瞬間爆發出令人頭皮炸裂的嗞啦聲和焦糊氣味!慘叫聲蓋過了撞門聲!盾牌碎裂,人體翻滾,皮肉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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