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血濺臨淄_華夏英雄譜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第218章 血濺臨淄(1 / 2)

暮春時節的臨淄,一股粘膩而難以言喻的腥氣早已盤踞不散,糾纏在每一條街巷曲折的轉彎處,悄然鑽進每一個行人緊蹙的鼻端,經久不息。宮廷深處,那令人作嘔的氣息更是濃烈得化不開。雕梁畫棟的精美宮室之內,濃稠的鮮血浸透了名貴織花絲毯的華麗圖紋,層層滲透開來,將金絲銀線的牡丹富貴圖塗抹得猙獰一片。前一刻還在咆哮震怒的齊悼公,此刻歪斜地倒在冰冷的席上,目眥儘裂地凝固著驚駭與難以置信,一道醜陋的豁口貫穿了他華貴的玄色深衣。大臣鮑牧麵無表情地緩緩擦拭著手掌與腕間的紅痕,那刺目的血色在燭火搖曳下閃著微光。四周的死寂中,隻有他自己的粗重喘息聲和被刻意壓低的、零碎的腳步聲相互糾纏回蕩。

“君上……已駕崩。”鮑牧的嗓音嘶啞乾澀,如同粗糲的沙石刮過石板。他並不抬頭看那具曾令整個齊國屏息的軀體,視線越過冰冷的屍身,投向門外那片深邃得令人戰栗的黑暗。“國人眾誌,當擁新君以承天命。”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也沒有絲毫征詢的意思,更像是一道鑿刻在石板上的冰冷敕令。

沒有號哭,沒有紛爭,甚至連一句多餘的探詢都顯得多餘。幾個時辰之後,悼公的幼子呂壬便被那隻看不見的、卻掌控著生殺予奪的無形巨手牽引著,登上了那象征著權力頂峰同時也意味著無儘凶險的位置。十五歲的齊簡公,端坐在高高的禦座之上,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玉珠微微晃動,遮擋了他眼底那難以名狀的驚懼與茫然。大殿之上,百官恭敬下拜,宏亮的“君上萬歲”之聲響徹雲霄。然而在這聲勢煊赫的朝儀之下,每一個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那回蕩在梁柱之間的、源自前任國君的血腥氣息沉重的回響。

齊簡公身後一左一右侍立的,是兩位地位崇高的相國。

右相監止,身著一襲玄地彩繡的華貴深衣,寬大的衣袖上繁複的雲雷紋在殿內幽微的光線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澤。那張麵容俊美得近乎無瑕,常年浸潤於權力中心賦予他一種自然而然的傲然之色。他微微側首,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矜持而輕巧的弧度,坦然承受著整個朝堂臣僚向他投來的、混合著敬畏與趨奉的複雜目光,仿佛這天地榮光,本就該加諸己身。

在他左側一步之遙的地方,左相田常正躬身行禮。他那寬闊堅實的肩膀此刻微微弓起,常年握劍的手略顯粗礪卻沉穩有力。就在他即將直起身軀的瞬間,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種難以按捺的急促,倏然側過頭——投向禦座另一側的監止的目光,如同被燙傷般隻短暫停留了一瞬,便又倉皇地垂下。監止似乎察覺到了這道短暫得如同驚鴻掠影般的窺探,他嘴角那絲矜持的弧度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連眼神都未曾有絲毫偏轉,隻是其目光深處掠過的那一絲淡漠到極點的冷意,卻仿佛一塊深冬的寒冰,精準地砸落在田常的心底深處。田常挺直後背,深青色的朝服下,脊椎繃得如同拉開的弓弦。一種混雜著恐懼、忌憚與森然陰鬱的浪潮重重拍打著他的胸腔,發出隆隆的回響。監止身蒙君寵,其勢日隆,拔除之念日日縈繞心頭,卻又如磐石壓頂,不可動彈分毫。

朝會結束的鐘磬餘音猶在廊柱間縈繞,車輪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留下一道冰冷的水痕。田常的車輿穿過繁華褪儘的街市,拐進了一條更為僻靜的路。初升的日光在道旁那些參差歪倒的草房頂上塗抹了一層慘淡的灰白。田間新苗稀薄枯槁,如同垂死老人稀疏的胡須,無力地在微涼的春風中顫抖。幾處新起的墳塋觸目驚心地堆在田壟儘頭,幾隻羽毛汙臟的烏鴉啞聲悲鳴著,在那新翻的、鬆軟的黃土上來回跳躍。幾個瘦得皮包骨頭的人影蜷縮在塌了半邊的草棚下,深陷的眼窩呆滯地望著駛過的華麗車駕。趕車的馭者下意識地鞭馬,想更快地逃離這片被絕望和死氣彌漫籠罩的土地。

車輪碾過路旁一個趴倒的小小身影時,車軸微微一頓,發出了沉悶的聲響。田常緊閉著雙眼靠坐在車廂裡,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卻驟然收緊了指節,那堅硬的骨骼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夕陽如同一團凝固的汙血,沉甸甸地砸向西山,將天空染成一片病態的暗紅。田常府邸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緊閉著。廳堂之內,牛油巨燭灼灼燃燒,火舌不安地跳動,將廳中列坐著的田氏核心人物——田盤、田白、田書、田乞等的身影重重拉長,猶如一群沉默的幽魂,晃動著投射在繪著瑞獸祥雲的牆麵上。

“糧倉!”田盤雙手猛地一拍幾案,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那雙與田常一脈相承的銳利眼眸此刻燃燒著灼熱的光芒,聲音因為急迫而微微撕裂開來,“不能再枯耗下去了,兄長!府庫殷實,難道就隻能養肥碩鼠嗎?”他用食指狠狠地戳著腳下的席麵,仿佛那席子就是滿朝的敵人,“眼睜睜看著庶民哀號道旁?這人心潰散,如同決堤之水啊!我等先祖田氏‘厚下’之策,正該再舉!”他所說的“厚下”,正是其父田乞當年收攬人心的秘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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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旁邊的田白,一張文雅的麵孔此刻卻刻滿了凝重憂思,他語調低沉而有力:“盤兄之言甚確。右相專寵,隻手幾乎遮蔽朝堂。若再失了田陌之心,隻恐我田氏一門……”他停頓了一下,喉結滾動,艱難地吐出最後兩個字,“……危矣。”他望向正中的田常,聲音裡蘊含著迫切的懇請,“當以此厚施,先固根基!”

燭火映照著田常沉如古井的側臉。他長久地沉默著,銳利的目光無聲地從弟弟們一張張同樣焦急而沉重的臉孔上掃過,他們眼中跳動著同樣焦灼的火焰和對家族未來深深的憂慮。許久,他深歎一聲,那歎息聲在死寂的廳堂中異常清晰,仿佛瞬間抽走了積壓已久的空氣:“備粟!大鬥出!且通告封邑諸大夫……”

夜色如墨般濃稠。齊國相國田常封邑的各處裡門外,突然樹起了新削製的簡陋木牌。昏黃搖曳的火把光亮,映出牌子上笨拙歪斜的字跡:“春荒救濟,鬥大粟多”。起初,幾雙凹陷的眼窩裡嵌滿了猶豫與深重的不安,在牌子和荷甲握戟的田府家兵之間不安地逡巡。一個幾乎匍匐在地的老嫗,顫抖著伸出枯樹枝般的手指,試探地觸摸放在地上那巨大的鬥斛,仿佛那隻是一個易碎的幻夢。鬥裡裝滿了金黃飽滿的粟粒,滿溢得令人生疑。

“莫怕,相君仁厚,救民於饑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高聲喊話,聲音刻意放得和緩,一邊示意兵卒將那沉甸甸的大鬥粟米傾倒入老嫗那早已癟透的破舊米袋中。

巨大的分量讓空癟的麻袋瞬間鼓脹充盈,沉甸甸地壓彎了老嫗的腰。難以置信的狂喜如潮水般衝刷著她的麵龐,渾濁的淚水順著深刻的皺紋奔湧而下。如同寂靜的死水被驟然投入巨石,人群短暫的呆滯被猛地打破,爆發出壓抑已久的絕望到希冀的呐喊!無數雙枯瘦粗糙的手爭先恐後地探向前方,伸向那隻代表短暫活命的巨大鬥斛。那鬥口巨大得近乎貪婪,傾倒出的黃澄澄粟米流淌如金河。

田常的身影立在高處角樓昏暗的陰影裡,冷峻的目光如鷹隼俯視著下方這驟然沸騰的人海。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投下深深的溝壑。他嘴角緊抿,沒有一絲波瀾。喧囂如雷的呼喊,如山崩海嘯般衝擊著他的耳膜:“田相!田相公活命之恩!”

角樓深重的陰影之下,田常沉靜的凝視掃過角樓下方那片湧動的人頭、揮舞的手臂與無數雙充滿感激與狂熱的眼睛。一陣強勁的寒風刮過城頭旌旗,那布帛撕裂般的獵獵聲響幾乎要將那些震耳欲聾的歡呼壓過時,他微微側頭,對著一直侍立在身後如同鐵鑄石雕般沉默的管事:“秋後入庫,小鬥收。”他的語調波瀾不興,如同陳述一樁日常瑣事。

風更疾了,吹動他深青色的寬袍大袖,仿佛一頭正在山野間悄然舒展龐大軀體的獸。

午後的臨淄宮城,被一種奇異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靜謐籠罩。陽光透過宮門上精美的鏤空銅格,將跳躍的光斑投射在冰冷的玉石陛階上。齊簡公端坐在雕龍髹漆書案後,麵前攤開的竹簡似乎已許久未被目光觸及。他的眼神略顯空茫,仿佛穿過了厚重的宮牆,不知落向何處。

一襲紫色深衣的禦鞅,身姿挺拔得如同懸崖上的蒼鬆,立在陛階之下。他深吸一口氣,廣袖中的手指緊握成拳,又緩緩鬆開,手背上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聲音平穩低沉,卻帶著金石撞擊般的力量,清晰地穿透殿中近乎凝固的空氣:“田常、監止,分列左右,權柄均衡,本是定國安邦之理。”

他略微停頓,眼光銳利如鷹隼,掃過簡公身後垂手侍立的監止。監止垂著眼瞼,麵上依舊是那副優雅無匹、波瀾不驚的神情,仿佛禦鞅的話隻是一縷拂過階前池水的微風。

禦鞅收回目光,聲音陡然提高,每個字都如同鐵錘砸在青銅鼎上,當當作響:“然權之不可分,猶水火之不可同器!二雄並立,互生忌憚,彼此猜疑,日久必釀蕭牆之禍!其憂不在外寇,而在蕭牆之內!”他猛地抬頭,灼灼的目光逼視著禦座上年少的國君,字字如刀鋒般斬釘截鐵:“君上……當決矣!留其一,則社稷可安!”

偌大的殿堂裡,時間仿佛在此刻被凍結。侍立在側的宦官們全都深深地埋下了頭,肩膀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連呼吸都屏住了。朝臣們更是如同泥塑木雕,大氣不敢出一口,整個殿內唯有禦鞅肅穆懇切的聲音在梁柱間回蕩不息。

書案後傳來細微的摩挲聲。齊簡公終於動了動。他伸出白皙而略顯稚嫩的手指,指尖緩緩劃過攤在案上那卷簡牘的邊緣,動作輕柔得如同撫弄一件珍貴的羽毛飾品。他的目光緩緩抬起,投向侍立在側、唇角永遠掛著一絲若有若無弧線的監止,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乎依賴與全然的信任。隨即,他又微微偏轉視線,掠過殿下一身玄青朝服、垂手肅立的田常,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眼神中飛快地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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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卿皆是肱骨,一心為社稷。”簡公開口了,聲音清亮帶著些微的倦怠沙啞,仿佛剛剛驚醒的夢中囈語,“寡人……尚年輕,願諸卿合力輔弼,保我齊國康泰。”他的話語輕飄飄的,如同秋日零落的枯葉,緩緩沉落在地,聽不出一絲力量與決斷。

禦鞅挺立的身軀在瞬間繃得更直了,如同拉滿的弓弦。他那張飽含憂患的麵容在聽到簡公話語的刹那陡然失去了血色,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寒氣凍結。他張了張嘴,似有千鈞重言湧到喉頭,卻在瞥見監止那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神時,生生咽了回去。一股沉鬱深重的絕望感如同一塊巨大的磨盤,緩緩壓落在他雙肩之上。

他沉默著,後退了一步,再次深深一揖,那彎腰的幅度之大,如同要折斷脊梁。隨後,他便挺直身軀,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踏出殿門。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齊國暗流洶湧的地基之上,留下深重的回音。

深秋的寒風猶如無形而鋒利的剃刀,在鉛灰色的蒼穹下肆虐,卷起臨淄長街上的塵土枯葉,嗚咽著拍打在冰冷的城牆和緊閉的門戶上。街市行人稀少,一個個步履匆匆,埋頭縮肩,躲避著這徹骨的寒意。唯有城東那座門第森嚴的府邸門前,懸掛著的兩盞琉璃罩大燈籠在暮色初合的風中頑強地亮著,投射出一片暈黃而溫暖的光暈。這府邸的主人子我,雖非當朝最尊,但以其同族身份深得監止倚重,已是炙手可熱的人物。

一輛駟馬所駕的青蓋安車駛抵府門,轆轆車聲刺破呼嘯的風。子我身著玄色深衣,袍襟邊緣用赤紅絲線精心繡著繁複的玄鳥紋樣,在燈影下微微泛著光。他在管事恭敬的攙扶下踏下車軾,一股濃鬱的酒氣隨著他的動作彌漫開來。連日來暗流湧動於卿族間的種種不快,似乎都被這酒意暫時驅散了幾分。他步伐稍顯虛浮,帶著隨從正要邁入那象征著煊赫與權勢的烏漆大門——

恰在此時,一聲野獸般的厲吼和金屬斬入骨肉的可怕脆響,猝不及防地撕裂了長街的沉悶!

“殺人啦——!”

尖厲驚恐的呼喊聲驟起,隨後是更多紛雜混亂的奔走聲、金鐵碰撞聲!

幾步開外,一戶尋常人家的門板已被蠻力劈開,裂成幾塊醜陋的碎片散落在地。濃烈的血腥氣如同噴湧的井泉,猛地從敞開的門洞內狂湧而出,混合著風中的塵沙,直衝鼻端!門內昏暗處,一個模糊的身影猛地撞出來,腳步踉蹌如狂亂困獸。那人手中握著一柄染滿暗紅的長劍,幾滴黏稠的血珠正沿著刃尖滾落,砸在青石路麵上,摔碎成細小而刺目的猩紅花朵。劍身上沾著的、尚未凝固的血跡,在府邸門前的琉璃燈光下泛著令人心悸的油亮冷光。

“田……田逆?!”子我身旁的家臣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失聲叫道。

那持劍狂徒聞聲驟然抬頭,沾著零星血點的臉孔在燈光下半明半暗,被一種純粹的、未退儘的狂怒扭曲得猙獰可怖。那雙充血的眼睛如同瀕死野獸,死死地盯在子我身上。確實是田氏宗族中素來以剽悍凶猛著稱的田逆!

一股滾燙的氣流猛地從胸腔直衝上子我的腦門,多日來積累的鬱怒和對田氏的深深嫌惡,如同被投入火星的乾柴堆,“騰”地一下爆燃!濃烈的酒意混雜著陡然騰起的惡氣,瞬間主宰了他的心神。他甚至沒有思考,那隻保養得極好的、佩戴著玉韘的手指就猛地揚起,決絕地向田逆一指:“拿下!將這凶徒拿下!”

他身後的家兵如同豺狼出閘,在主人的指令下迅速行動起來。鐵甲摩擦發出的森然寒聲刹那間壓過了風聲。一擁而上!沒有言語,沒有多餘的試探,隻有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兵器狠厲的格擋聲、田逆困獸猶鬥的咆哮聲和悶哼聲,交織在昏沉的風沙裡。戰鬥短暫而殘酷。麵對數倍於己的精壯力量,田逆的抵抗很快被壓垮。

“當啷!”染血的劍脫手飛出,跌落在冰冷的石板上。

幾名家兵如同鐵鉗般死死製住田逆的臂膀,將他那魁梧掙紮的身軀狠狠按倒在地,幾乎將他的臉孔按進路麵積滿塵沙的汙雪泥濘之中。田逆仰起頭,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喘息聲,口中噴出的白氣與寒風融為一體,那怨毒至極的目光如同帶血的錐子,狠狠地釘在府門前子我那張被酒意和得意熏紅的臉孔上:“子我!你…你好——!”後麵的話被一個兵卒粗暴用破布塞住的嘴硬生生堵了回去。

子我冷哼一聲,甩袖,轉身。“押入禁室!嚴加看管!待我明日……親自稟告君上!”他拂了拂在方才混亂中一絲未皺的衣襟下擺,仿佛隻是撣去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昂首闊步地消失在華府那沉重的門扉陰影之後。厚重的烏木大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門外的寒風、血腥與田逆那令人脊背發寒的目光。那扇關上的門,仿佛也關上了另一扇門——通往風暴核心的門。

田氏宗族內宅深處,門扉緊閉。燭火在四麵高牆圍攏的壓抑中跳躍著昏黃不定的光影,將屋內幾個人凝重的麵孔映照得明明滅滅。白日裡田逆當街行凶又被押走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恐慌波紋正在無聲地快速擴散。田逆被押走前那最後怨毒的眼神與嘶吼,此刻正化作無形的冰冷寒氣,絲絲縷縷鑽進每個人的心頭。這何止是犯禁傷人?這幾乎是在這山雨欲來、彼此都在極力克製尋找破綻的僵持時刻,拱手將一柄寒光閃閃的刀遞給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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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子……何其魯莽!”田書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空處,仿佛能隔空點著田逆那看不見的頭顱,“這是要害全族啊!”他聲音裡帶著驚魂未定的顫音。田白緊抿著唇,臉色在燭火下顯得更加蒼白,他看向坐於主位,仿佛沉眠在暗影中的田常:“常兄,監止那一派,尤其是那個子我,豈會善罷甘休?他們正愁……正愁找不到這樣的把柄!隻怕明日早朝……”

田常依舊垂著眼瞼,眼窩處投下深深的暗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直到田書那近乎哀嚎的聲音落下,殿內沉滯得如同黏稠的鬆膠。田常的手指才終於在那張冰冷的紫檀木幾案上輕微地動了一下,指關節無聲地凸起,如同幾塊硬石。

“去……見豹奴。”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低得如同地底岩石的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砂礫中滾過,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力量,卻又無比清晰,“就說……逆兒得了急症,病得古怪……求他,幫忙送些暖心的酒水進去。”他抬起眼,那眼底沒有半點對親人的擔憂,隻有一片凍結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深黑,“讓他務必……親眼看看!”

屋外寒風卷地,呼嘯著仿佛無數冤魂在哭號。這“豹奴”所指的田豹,不過是田氏一支極為疏遠的旁係子弟,近來卻因某些陰差陽錯,竟得了子我府中管事的位置。在這敏感的時刻,這枚原本微不足道的棋子,驟然被賦予了決定天平傾斜方向的千鈞重量。

冰冷的夜氣滲入肌骨。禁室內外的氣息幾乎凝固。一名子我府上的守衛裹緊了厚衣,靠在有些晃動的木欄門邊,目光警惕地掃過黝黑的過道。腳步聲響了起來,在這死寂中格外清晰。田豹提著一個不小的食盒,麵帶憂色走近。火光映出他那張敦厚得近乎木訥的臉,此刻愁容滿麵,嗓音低沉而溫和:“兄弟辛苦了,這天寒地凍的……逆郎君……聽說突然病得很凶險?裡頭那位……唉,畢竟沾親帶故。”他提起食盒,裡麵傳來陶器相碰的輕響,一股酒水的醇香幽幽地飄散出來,“一點熱酒,暖暖身子。煩勞看守兄弟您……”他的臉上充滿了懇切而卑微的請求。

那守衛瞥了一眼食盒,又警惕地看了一眼昏暗禁室深處蜷縮著的人影。田逆背對著門,蜷成一團,隻偶爾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乾咳,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極其痛苦。酒氣氤氳開來,在這寒冷的牢房裡顯得格外誘人。守衛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眼神裡的戒備像冰雪遇到溫水一樣,悄然融化了一絲。

田豹察言觀色,臉上憨厚謙卑的笑容更深了:“哎,都是苦命差事,彼此體諒吧兄弟……”他極其自然地拿出一個粗陶大碗,動作麻利地掀開食盒蓋子,從碩大的酒甕中傾倒出滿滿一碗冒著熱氣的醇厚酒漿。那酒香愈發濃烈甘冽,幾乎鑽入骨髓。守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微微晃動的琥珀色酒麵。那誘人的暖香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將他不多的意誌力瞬間驅散了乾淨。他接過碗時,指尖碰觸到田豹溫暖的手,那溫度異常灼人。

田豹一直微笑著看著他急切地將那碗滾燙的酒漿灌進喉嚨。酒水順著他微微鼓動的喉結流下去。一碗接一碗。起初守衛還在努力推拒,口齒不清地說著職責的話,聲音越來越模糊,渾濁的雙眼已經不能聚焦。當田豹第三次倒酒時,守衛拿著碗的手劇烈地抖動著,酒水潑灑在前襟上,留下大片深色的、不斷擴大的濕痕。他那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脊骨,緩緩歪倒,最終頭一垂,沉重地砸在麵前冰冷的青石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田豹臉上的謙卑笑容如同殘雪遇陽,瞬間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獵物入彀般的冰冷獰笑。他再沒看那守衛一眼,迅速從食盒底層摸出一把短小的、打磨得異常鋒利的青銅銼刀,快速而靈活地對著粗大木柵鎖扣上的皮繩一陣刮削。細密的木屑簌簌落下,堅韌的皮繩悄然斷開。柵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禁室內蜷縮著的田逆猛地翻身坐起,哪裡還有一絲病態?他眼中布滿血絲,燃燒著劫後餘生般的瘋狂火焰,如同脫籠的野獸,沒有絲毫遲疑,猛撲向那敞開的生機!

幽暗的長街被濃墨般的夜色死死裹住,唯有嗚咽的寒風如泣如訴,撕扯著一切細微的聲響。一道矯捷如同鬼魅的黑影緊貼著冰冷的牆壁飛速移動,腳步輕悄得如同狸貓行走沙地,隻有粗重狂亂的喘息聲泄漏出靈魂深處的恐懼與逃離囚籠的癲狂。黑影一閃,倏地沒入田氏府邸那扇僅開啟一道窄縫的小門之中。

沉重的門扉在身後沉重合攏,將外界的無垠黑暗徹底隔絕。門軸轉動那“吱呀”一聲輕響,在此時靜謐得如同墳塋的內府中,竟清晰得如同驚雷炸裂!

數條身影如同原本就和廳堂的陰影融為了一體,此刻聞聲驟然暴起!田白猛地跨步上前,雙手鐵箍般緊緊鉗住田逆猛烈起伏的肩膀,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他死死瞪著田逆那張驚魂未定又混雜著嗜血亢奮的臉:“說!到底出了何事?為何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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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逆身體還在因狂奔而劇烈的起伏顫抖,他猛地甩了一下頭,試圖擺脫被桎梏的感覺,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扭曲:“是他!那廝該死!他那狗腿子管事竟敢在我家的鋪麵裡撒野!罵我們田家……罵我們是禍國的虎狼!還揚言要把我們……”他梗著脖子,雙目圓瞪充血,像是看到了當時不堪回首的辱罵場麵,“我就……一刀!給了個痛快!”他抬起還在微微痙攣的手,在空中狠狠做出一個劈砍的動作。

田常高大的身影從廳堂深處幽暗的立柱旁緩緩踱了出來,停在離田逆幾步遠的地方。他沒有急於責問,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深潭般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尖錐,穿透昏暗的光線,釘在田逆因劇烈情緒波動而扭曲的臉上。那目光冰冷、沉重,不帶一絲親族的溫情,隻有一種審視棋子價值的極端冷靜。正是這份死寂的審視,讓田逆身體裡那洶湧的狂怒和得意瞬間凝固。一股寒意穿透他的骨髓,竟讓他不由自主地垂下頭,不敢與那深淵般的目光對視。

“人證……”田常終於開口,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石摩擦木桶,“已儘?”

田逆猛地抬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了!親眼看著他咽了氣!”語氣斬釘截鐵。

廳中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田常的目光緩緩掃過田白、田書、田盤——每一個兄弟臉上都寫滿了驚濤駭浪般的憂懼。空氣中無形的弦被陡然繃緊至極限,瀕臨斷裂,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嘶鳴。

“晚了。”田書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子我的手段……豹奴那邊……怕是……”

“立刻——”田盤猛地一砸身側的木柱,語速快得如同爆豆,“立刻送信給豹奴!讓他務必探一探!子我那廝現在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轉向田常,聲音因為意識到那可怕的可能性而變調,“兄長!我們不能……再坐等刀落頸上啊!”

一股沉重冰冷的暗流在整個廳堂盤旋湧動,田常的身影在搖曳的燭火下僵立如鐵,仿佛一座山嶽般的黑色剪影。他未發一言,隻是微微頷首。那個極其輕微的動作,如同投入油鍋的一滴冷水,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持。

夜色如墨般粘稠沉重,子我的府邸深處卻燈火通明。高燒的銅樹燈擎上燭淚滾燙滴落,將整個內廳映照得亮如白晝。宴席已撤去,殘存的佳肴美饌氣息混雜著濃烈的酒氣,彌漫在溫暖的空氣中。子我斜倚在鋪著珍貴白虎皮的軟榻上,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一隻光潔圓潤的玉杯,臉上被酒意熏染成酡紅,一雙狹長的眼睛帶著幾分醺然的迷離笑意,定定地看著侍立在榻前的田豹。

“豹子啊,”子我懶洋洋地開口,語調拉得很長,仿佛還沉浸在方才酒宴的歌舞升平裡,帶著一種主人與親信家臣聊體己話的隨意腔調,“你說……這臨淄城中,誰家最礙眼?”

田豹躬著身,那副敦厚樸實的臉上堆滿了忠謹小心的笑,略一沉吟,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這……奴才不敢妄言主家事。隻是近來田常行‘大鬥出、小鬥入’之策,市井野人愚昧,頗有感念之聲……但終究是一幫不識好歹的愚民罷了。”他抬起眼瞼,飛快地覷了一下主子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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