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田常算個什麼東西!收買些許草芥之心,便癡心妄想撼動齊國的根基?”子我冷哼一聲,捏著玉杯的手指猛地收緊,臉上的醉意突然被一種寒冰般的戾氣取代,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他猛地坐直身體,手臂一揚,杯中的殘酒潑灑出來,在光潔的地麵上濺開幾星刺目的深紅酒漬,“我乃監止同宗!蒙君上信賴!豈容田氏這般跳梁宵小在我眼前放肆?他以為他那點齷齪心思……瞞得過誰的眼睛?”他說得急怒攻心,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田豹腰彎得更低了,聲音裡透出濃重的惶恐與勸慰:“主君息怒!主君息怒!田氏……雖則行事悖逆,但其宗族枝葉繁茂,府中悍勇家兵眾多……更兼與幾家重臣隱隱有勾連之勢……拔之恐不易,還需從長計議才是……”
“長計議?!再計議下去,怕是我的人頭就要被他們‘計議’掉了!”子我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尖利刺耳。他臉上那最後一點醉態的酒紅此刻也徹底消褪,被一種病態的、近乎瘋狂的慘白與狂躁所取代。他猛地從榻上站起,赤腳踩在那潑濺的酒漬上,粘膩冰冷的觸感絲毫未影響他燃燒的怒火。他逼近田豹,一把抓住田豹的胳膊,眼睛因為極度亢奮而布滿血絲,閃爍著危險而熾熱的光芒,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砸向田豹的耳膜:
“區區一些不知死活的豎子罷了!待我先發製人,將他田氏嫡支的男丁……殺!一個不留!”他的聲音因極度的興奮和怨毒而微微顫抖,手上抓握的力度幾乎要捏碎田豹的手臂,“我看誰還敢動?!待掃平了嫡係那幾個老賊小賊的墳頭草……我讓你——”他喘著粗氣,臉上肌肉扭曲著,嘴角卻強行咧開一個詭異的、帶著施舍味道的笑容,“——來當這臨淄城中獨一無二的……田氏宗主!那時節,還有誰敢說你不過是個旁支末流?!”他死死盯著田豹的眼睛,仿佛要直接洞穿對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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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燈台上最大的那根蠟燭燭心猛地爆開一朵刺眼的火花,“啪”的一聲脆響。這突如其來的細微聲響,驚得田豹渾身難以自抑地狠狠一顫!他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儘,慘白如紙。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如同鐵錘擂鼓般的瘋狂撞擊聲,血液在耳道裡轟然奔騰!他幾乎是憑借著烙進骨髓的本能,強行將那蝕骨般的驚駭和足以摧毀一切的絕望死死摁進喉頭最深處,臉上的肌肉因為極致的緊繃而微微抽搐著,強行堆砌出受寵若驚的、謙卑到塵埃裡的笑容。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刻的麵具。
“主上……厚愛!奴才……奴才萬死難報!”他的聲音極力維持著平順,卻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細微如同鋼線崩裂般的顫音,“隻是……此事牽涉甚廣,還需……徐徐圖之……”他一邊語無倫次地應承著,一邊深深地、幾乎要折斷腰肢地躬下身去,額頭用力地抵在地毯冰涼的絨毛上,借著這個動作,狼狽地、貪婪地深吸了幾口仿佛要溺斃前的空氣。
直到田豹腳步虛浮、猶如踩在雲端棉花裡地退出內廳那扇沉重華麗的大門,子我灼熱刺人的目光依然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烙印在他裸露的頸後皮膚上,久久不去。回廊幽深曲折,寒氣凜冽刺骨,田豹卻渾然不覺。無邊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張巨大的、獰笑的嘴巴正同時張開,隻等著他失足跌落粉身碎骨的那一瞬。
他不敢直接回田氏府邸,腳下如同生風,也仿佛有看不見的魔鬼在身後追趕,在臨淄城迷宮般曲曲折折的漆黑小巷裡瘋狂穿梭,繞行了一個又一個圈子,確認身後那條尾巴已經被徹底甩脫之後,才像個遊魂一樣閃進了一間位於窮巷儘頭、搖搖欲墜的低矮土房。這是他早年一個早已混跡於下層市井、已斷了多年來往的老表親的蝸居。昏暗的油燈下,田豹哆嗦得如同寒風中的枯葉,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向老表親的兒子,一個滿臉懵懂茫然的小乞兒急促地耳語了幾句,將袖中攥得幾乎被汗水浸透的一小片磨薄的竹片塞進那孩子肮臟的手心:“……快!把這個……務必親手交給……南城田府……角門當值的……姓王的!”
當田府角門值守的老家仆王大接過那片從陌生小乞丐手心遞過來的、尚帶著微溫與汗漬油汙的竹片時,他布滿歲月刻痕的老手也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的手指被煙油熏得黢黑且微微顫抖著,將手中那點燃了一半的劣質艾草煙卷狠狠撚滅在冰冷沾著露水的粗糙門磚上。刺鼻的煙霧混雜著潮濕的夜氣,一同消散於微明的天色中。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手中薄片上用尖物倉促刻畫的、那幾道歪斜扭曲得如同垂死者抓痕般的文字:
“主命:儘滅田氏嫡血!豹危在旦夕!速決!!!”
這三個字如同三道攜著血腥氣的驚雷,狠狠炸碎在王大的耳畔!他倒抽一口冰冷的空氣,那一口寒氣直接凍僵了五臟六腑!心臟仿佛被一隻冰鑄的巨爪猛力攥緊、揉碎!他猛地轉身,乾癟衰老的身軀爆發出遠超出常理的、野獸瀕死般的力量,向那扇平日絕少開啟的內院邊門撞去!
田氏深宅內廳的氣氛,從未如此刻般凝固成冰。田常手中的那片薄薄竹片仿佛烙鐵般滾燙,幾乎要灼穿他的皮肉。他死死地盯著那三道如同血書般的急促刻痕,眼神深不見底,無悲無怒,卻又仿佛蘊藏著能吞噬一切的地心烈火。
“他竟敢……竟敢如此!”田書的聲音變了調,充滿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尖銳破音,他踉蹌一步,手緊緊抓住身旁的高幾邊緣,指節因用力而咯吱作響,“滅門?!子我……監止……你們好毒的……”
田白猛地一掌擊在身側的木柱上,“砰”的一聲悶響,聲嘶力竭:“還有何可計議?!拔劍!跟他們拚了!”
角落裡一直沉默的田盤,此刻雙瞳布滿血絲,如同一頭發狂的公牛。他反手狠狠拔出佩劍,森冷寒光瞬間將昏暗廳堂劈開一道亮痕!他將那鋒利無比的劍刃重重摜在田常身前的幾案上,劍鋒在堅硬的紫檀木上留下一道深槽!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田常那張如同萬年寒冰雕琢而成的臉:“兄長!我等兄弟手足在此!你……還在遲疑什麼?!”
“咚!咚!咚!”
仿佛是在響應他們最後的咆哮與質問,更鼓那沉重的叩擊聲,如同冰冷的錘子,帶著某種既定的宿命感,穿透濃厚的夜色與高牆,重重地撞入這間如同煉獄煎熬般的密室。
“時辰……到了。”田常的聲音終於響起,嘶啞低沉,如同鐵鏽刮擦岩石表麵發出的難聽刺響。他終於抬起了頭,那雙沉沉的眸子裡,最後一點屬於凡人的情感殘跡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最後一滴殘雪,迅速消融、殆儘,唯剩下兩潭深不見底的、絕對酷寒的冰水漩渦在旋轉。他緩緩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燈下投下幾乎覆蓋整個廳堂的巨大陰影,如同深淵中爬出的巨物緩緩展露崢嶸。他不再看那刻痕如同鬼符的竹片,手一揚,將它隨意地拂落在腳下塵灰之中,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冰冷的聲音在死寂中緩緩蕩開:“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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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堅固的府門被沉默的力量緩緩推開,門軸發出幾聲悠長而滯澀的呻吟。清冽刺骨的、帶著露水氣息的初曉寒風立刻如同活物般洶湧而入,將屋內壓抑沉悶、凝結了整晚如同血腥粘稠的空氣猛力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田常的身影如同從地獄熔爐中鍛打出的黑色鐵樁,率先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深青色的寬袍大袖被疾風掀起,獵獵作響,如同大纛招展。
他的身後,田盤、田白、田書、田逆,四位親如骨血的兄弟依次相隨。田盤和身材異常魁偉的田逆,早已束甲執銳!兩片厚重的犀牛皮綴連甲片覆在胸前,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幽暗的冷澤。四柄長劍並未隱入鞘中,劍鋒赤裸裸地暴露在黎明稀薄的空氣裡,寒光凜冽逼人,吞吐著毫不掩飾的殺意。田書麵色異常慘白,嘴唇緊抿得毫無血色,但手中長劍卻握得紋絲不動,眼中凝聚著赴死般的絕決。田白甚至沒有披甲,隻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武士服,手中握著的卻是一柄異常狹長鋒利、刃口帶著細微鋸齒的致命吳鉤。他們如同四尊從阿鼻地獄中踏入人間的凶神,沉默無言,唯有鎧甲輕微的碰撞聲和腳下踩碎寒露冰殼的“哢嚓”聲,在這死寂的晨風中驚心動魄地回響。
一輛堅固的駟馬安車早已等候在門前。車體通體漆成最沉鬱的玄黑,轅馬昂首噴吐著濃厚的白氣,鐵蹄不安地刨著濕潤冰涼的石板。田常沒有絲毫猶豫,率先登車,沉入那幽暗如同冥穴的車廂深處。田氏兄弟亦如幽靈般迅速攀上戰車兩側。
馭者猛力一抖韁繩!
“噅——!”駟馬長嘶!沉重的車輪碾過布滿晨露的石板路,發出隆隆震響!整輛車如同離弦的重箭,驟然撕裂了黎明的寧靜,朝著那籠罩在薄薄霧靄之中、宮闕林立、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宮城方向疾馳而去!
車輪滾滾,碾碎了無數尚在沉睡的夢境。
清晨的宮城,肅穆而沉寂,仿佛還在昨夜的殘夢中未曾完全蘇醒。高大的朱漆宮門緩緩開啟一道僅容車輿通過的縫隙,如同巨大怪獸慵懶地睜開一線眼眸。門口值守的禁衛依舊盔甲鮮明,如同泥塑般挺立著,隻是當那輛通體玄黑、散發著濃鬱沉穆氣息的駟馬安車駛來時,他們的眼中有微弱的困惑光芒一閃而過,但似乎並未接到任何異常指令,那絲遲疑也不過是漣漪一晃便沉入水底,任憑那沉重的車輿駛入了籠罩在薄紗般晨霧中的深邃宮道。
車輪碾壓著巨大的石板,在寂靜的宮院中滾動出清晰的聲響,空蕩蕩的回聲在兩側高牆間來回衝撞。馬車最終停在了一處僻靜的、靠近齊簡公日常起居宮苑的偏門之外。車上魚貫躍下四條勁捷的人影——田盤在前,腳步沉穩無聲,田逆緊隨其後,身體如同一張繃緊的硬弓,田白與田書無聲而淩厲地封住兩側!
殿閣深深,簷廊交錯。一座精致華美的暖閣外,織錦的厚重帷帳低垂著,隔絕了清晨凜冽的寒意。帷帳前,一個身著常侍服色的清秀宦官正垂手侍立。當田盤那魁梧如同鐵塔、全身披掛的身形驟然闖入視野的刹那,那小宦官原本還算鎮靜的眼裡驟然爆裂出極度驚恐的火花!他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了那張布滿戾氣的麵孔!昨夜的凶煞事件早已在宮人耳中沸沸揚揚!
“放肆!此地乃國君……”宦官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扭曲,尖利得如同夜梟哀鳴。他幾乎是本能地、不顧一切地猛撲向偏殿的宮門,試圖闖入示警!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決絕之氣!
然而,有人的動作比他更快、更凶!如同一道嗜血的黑色雷霆,田逆的身影驟然從田盤身側炸開!他根本不需言語,整個人合身向前凶猛撞去!一道刺目欲盲的寒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在他手中爆閃而出!不是劍!而是一柄沉重鋒利、刃麵異常寬闊的長條戰鉞!
“噗嗤——!”
駭人的利器劈入骨肉的鈍響清晰得令人牙酸!那鋒利寬厚的鉞刃幾乎毫無阻礙地斜肩帶背劃過了小宦官瘦小的身軀!一片巨大黏稠的血霧伴隨著飛濺的骨肉碎渣驟然噴薄開來!宦官那前撲的姿態瞬間僵在半空,他那清秀臉上還凝固著最後一瞬那無法置信的驚怖神情!半截身子帶著那最後的表情頹然滑落在地,溫熱的血如同失控的泉水狂湧噴濺,染紅了華美的門楣和冰冷的柱礎,濃鬱至極的腥甜之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回廊!
田氏兄弟對此視若無睹,如同踏過一塊微不足道的障礙物。田常的身影終於從幽暗的車廂中顯現出來,他看都沒看地上那具還在微微抽搐的殘軀,腳步沉穩地跨過那灘不斷擴大、正冒著微熱氣息的血泊,徑直上前,推開了那扇濺滿猩紅碎點的沉重殿門。門軸發出一聲悠長痛苦的呻吟,仿佛瀕死巨獸的哀鳴。
殿內深處,那精妙華貴的檀台之上,溫暖的獸炭在巨大的精銅火盆中熊熊燃燒,發出暗紅的光暈,散逸著暖融融的木脂香氣。齊簡公斜倚在一張鋪著斑斕虎皮的巨大坐床上,冠冕玉旒有些散亂。他正擎著一隻雕飾有奇珍異獸的黃金酒樽,眉眼舒展,帶著宿醉未消的慵懶笑意,俯視著一位在厚密柔軟的猩紅地氈上,正隨著鐘磬節奏輕巧旋轉起舞的嬌美宮娥。殿中樂聲靡靡,熏風暖霧繚繞,一片太平升平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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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洞開那一聲格外刺耳的“吱嘎”以及隨之湧入的濃重血腥冷氣,如同嚴冬冰雹驟然砸落在這片溫柔鄉裡!那旋轉的女子身形猛地一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臉上的笑意凝固為驚駭的呆滯!案上的一隻琉璃盞失手跌落,“砰啷”一聲碎成千片!清脆的破裂聲在樂曲戛然而止的瞬間格外刺耳!
簡公手中的金樽一頓,酒液潑灑出來,染濕了虎皮。他帶著幾分被驚擾的不快,慢悠悠地轉過頭。當他看清門口那道肅立的身影和其身後如同寒冰雕琢出的甲胄武士時,那雙宿醉迷蒙的眼睛,在片刻的茫然後,猛地睜大!瞳孔深處瞬間燃起被侵犯王權的狂怒火焰!那點微醺的愜意如同春日薄冰般被踏得粉碎!
“田……常!”他暴喝一聲,如同受傷的猛獸!身體猛地向後一撐就要站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一個身著太史官服色的中年文臣身影,如同鬼魅般閃電般搶前一步!他,太史子餘,竟不知何時一直侍立在檀台幽暗的角落,此刻驟然擋在了簡公身前!他麵向田常,聲音不高,卻在死寂一片的大殿中清晰回蕩,每個字都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昏眩的說服力:“君上息雷霆之怒!臣觀田相行止疾速,其誌非在犯上作亂也!當是為國剪除禍亂之源——監止與其黨羽子我一黨!”他語速極快,目光如電般掃向殿門處殺氣盈天的田常,“田公!是否如此?!”他這一問,竟是將巨大的責難巧妙地轉移到了死對頭的頭上。
簡公剛要爆發的狂怒驟然被卡在胸口!他身體微微後挫,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滿臉懇切堅毅的子餘和麵無表情、如同千年玄冰般冷硬卻未持寸鐵的田常之間急速地來回逡巡!那張年輕俊逸的臉上,憤怒被一種巨大的困惑和瞬間的軟弱所取代。他握著酒樽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酒液滴落在華美的衣袍上,暈開一片深色的、不斷擴大中的水漬。殿內的暖香混入了剛剛湧入的濃重血腥氣,構成一種詭異的、令人心膽俱裂的甜膩氣息。樂伎們瑟縮在殿堂角落,如同受驚的雀鳥,大氣不敢出。
田常靜立在殿門投下的巨大陰影之中。太史子餘那番出乎意料的質問,如同冰冷的油潑灑在他內心深處那早已奔騰咆哮的岩漿之上。他眼中那最後一點屬於臣下身份應有的顧忌或偽裝,如同暴露在岩漿裡的最後一絲雪絮,瞬間蒸發殆儘!一絲比方才更為冷酷徹骨的寒意從他沉如古井的眼底深處極速彌漫開來!他迎著簡公那驚疑不定的、尚存一絲試探的目光,沒有絲毫解釋,亦沒有半分臣子該有的惶恐避讓。他隻是沉默著,極其緩慢地,對著高踞檀台之上的簡公,幾不可察地、卻又帶著一種重逾千斤般的力量,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那一個細微得近乎無形的點頭動作,仿佛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落在太史子餘的心口!他那張原本還帶著幾分急切安撫之色的臉,瞬間褪儘了血色,變為慘白!他挺立在簡公身前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搖晃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最後那番試圖在狂瀾即倒時挽救局麵的陳詞,以及那個替田常指明方向的問詢,非但未能按預想平息這位權臣的戾氣,反而如同驚醒了巨獸潛藏於深淵中最徹底的狂性!他賭上了清名與性命放出的試探氣球,得到的是山巒崩塌般的回應!
“好……好……”子餘嘴唇囁嚅著,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帶下去。”田常的聲音終於響起,嘶啞低沉,不含絲毫情緒波動。兩個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撲上檀台!他們直接忽視了尊貴的齊侯,一人一邊,不容分說地架起了失魂落魄的子餘!
“田常!你大膽!這是寡人的……”簡公這時才如夢初醒,猛地站起,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嘶吼!然而他的怒吼被另一個低沉卻斬釘截鐵的聲音冷酷地截斷——
“護駕!”田常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簡公的怒喝。更多的甲士如同黑色潮水般湧入大殿,瞬間將簡公和那幾名驚得魂飛魄散的宮人圍在核心。他們的佩刀雖然還未出鞘,但那眼神卻如萬古寒冰,沒有絲毫溫度。簡公看著麵前這片沉默卻充滿絕對壓迫力的兵刃之林,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毫不掩飾的殺氣,後麵半截斥責如同被凍在了喉頭。
田常的目光再也沒有多停留片刻。他越過那片如同銅牆鐵壁般的甲士身影,冰冷地掃過簡公那張因憤怒、恐懼和無力而扭曲變形的年輕麵孔,隨即毫不猶豫地轉身,深青色的寬大袍袖帶起一陣風。他的腳步不再有半分猶豫,跨過那截倒在門檻處的、血肉模糊的宦官殘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後發出如同絕望巨獸垂死般的“轟然”巨響,重新合攏!將那位被強行“保護”起來的年輕國君,以及檀台上那些打翻的瓊漿玉液、破碎的琉璃盞、空氣中甜膩的血腥混合著醉人的熏香和殘餘的暖意,以及那凝固在宮婢樂伎臉上揮之不去的驚怖表情,一同隔絕在那象征權力巔峰的華麗牢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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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門在身後轟然關死,隔絕了內裡一切的暖香、驚懼和不甘。冰冷的晨風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刺入田常的鼻腔和肺部。他大步走向停在不遠處那輛漆黑的駟馬安車,深青色袍袖在風中獵獵作響,臉色冷硬如霜封的石雕。然而,就在他腳步踏上車軾前的刹那,一個壓抑不住戰栗的聲音猛地在他身旁響起:
“兄……兄長!”
田書那張年輕但此刻已毫無血色的臉孔驟然搶到田常身前。他胸前的犀甲片在奔跑中發出磕碰的輕響,眼中燃燒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驚懼光芒,聲音破碎嘶啞,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決絕:“宮……宮牆之內……動靜太大了!子我……子我那邊定已察覺!我們……我們……走為上策啊!齊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仿佛那晨曦朦朧的宮闈之間正隱藏著無數索命的刀斧手。田白也緊緊攥著腰間吳鉤冰冷的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神焦慮地等待著兄長的決斷。
田常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他高大的身軀停在車廂門口,背對著眾人。晨光勾勒著他繃緊如鐵的肩背輪廓。幾片微塵在凜冽的空氣中緩緩飄落。
突然,一道快逾電火的寒光猛地撕裂了此間的沉默!
“嗆啷——!”
金屬劇烈摩擦的尖嘯聲刺得人耳膜欲裂!田逆如同被毒蛇咬到尾巴的凶獸,猛力拔出那柄剛剛飽飲了宦官血肉、刃口依舊殘留著厚厚暗紅血漿的寬大巨鉞!他那魁偉身軀迸發出不可思議的暴烈殺氣,一步搶前,巨大的鉞刃帶著斬裂空氣的嗚咽聲,如同劈開山嶽般直直橫亙在田常麵前,刃鋒距田常胸前的袍襟僅僅毫厘之遙!
“走?!”田逆的咆哮聲如同受傷蠻牛的瀕死怒吼,在空曠的回廊裡炸開重重回音!他布滿紅絲、幾乎瞪裂眼眶的眼睛死死釘在田書那張慘白的臉上,又猛然掃向其他驚愕的兄弟,吼聲裡噴濺著唾沫星子,帶著一種刻進骨髓的瘋狂暴怒:“往哪兒走?!誰敢再言一個‘走’字?今日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便是讓田氏列祖列宗永墜幽冥之恥!”他握著鉞柄的手指骨節凸起,因用力過度而“咯咯”作響,粗重的喘息帶著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狂湧。“刀已出鞘!血已見光!”他那炸雷般的聲音在每一個人耳膜裡震蕩嘶吼,“今日此地,有我無他!田氏先祖血魂,皆在此看著!爾等……豈能為怯懦匹夫,讓祖宗蒙羞!?”這最後一句,如同炸雷轟在田常僵硬的後背上!
田常背對著眾人的身體猛地一震!那巨鉞橫在胸前的寒光,如同冰冷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內心某個角落那一閃即逝的動搖。那動搖迅速被一股更龐大、更深邃、更沉重的黑色力量狠狠壓碎、吞噬!他並未回頭去看那把幾乎貼著自己心口、染血的凶器,也沒有看那個如同瘋魔般的庶弟。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一隻手臂。那隻指節粗糲、飽經風霜雨雪的手掌,越過橫在胸前那閃爍著死亡冷光與血腥氣的巨鉞鋒刃邊緣,穩穩地、無比堅決地探出——
“錚……”
一聲冰冷的、帶著絕對終結意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田常拔出了那柄插在車前、象征著最高執政權力的、暗沉沉幾乎不反射任何光澤的銅劍!劍柄纏裹著冰冷滑膩的深色水貂皮,此刻被他一把握緊!
沒有言語。沒有任何多餘的示意。
在他拔劍的瞬間,那輛堅固的駟馬安車如同一頭嗅到血腥味的巨獸,車馬驟轉!龐大的車輪帶著碾碎一切的沉重轟隆聲,毫不遲疑地衝出了這片剛剛經曆殺戮、殘留著恐怖氣息的官苑庭院,卷起一陣裹挾著殘雪與碎冰的冷冽旋風!目標所指,正是整個宮廷深處——代表著監止與子我一派權力的核心堡壘,他們的府邸所在!
田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吼,提著他那把還在淋漓滴血的巨大戰鉞,魁偉的身軀如同奔襲的凶獸,緊隨咆哮的戰車之後猛撲而去!
田盤、田書、田白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隻剩下最後那一絲被逼入絕境後的絕然死誌!再無絲毫猶豫!
“殺——!”
田白猛地揮動手中的吳鉤,發出裂帛般的嘶喊!三道拔劍的身影化作三道疾閃的寒芒,帶著席卷一切的狂怒與決絕,追隨那卷起漫天塵泥的車輪痕跡,向著那最終決鬥之地,向著那生死存亡的戰場,決絕衝刺!他們的咆哮聲混雜著馬車轟鳴、鐵甲錚然,撕裂了整個清晨的宮城!
子我府邸那平日裡堪稱輝煌壯麗的朱漆府門,此刻仿佛承受過天外隕石的狂暴撞擊!一片狼藉,兩扇巨大的門板如同被山魈撕扯過的破布,沉重地歪斜著掛在門軸之上。門外寬闊乾淨的空地上,橫七豎八躺臥著許多毫無聲息的軀體。有穿著精致家丁服飾的仆役,有身著嶄新皮甲的府兵,更多的人則穿著各色武士服,他們顯然是子我倉促之間從各方調集而來的支援武力,但此刻都已成為路旁的殘肢斷骸。他們的眼睛空洞地瞪著漸漸變亮卻再也不會屬於他們的蒼穹,血汙早已浸透了身下的土地,粘稠的漿液與清晨的薄霜凍結在一起,形成一幅幅觸目驚心的詭異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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