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
林凡站在礪劍峰腳下，罡風的餘韻還在他體內肆虐，仿佛無數細小的冰針在經脈中遊走，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他的青衫被風刃撕扯得破爛不堪，露出的肌膚上布滿細密的血痕，有些地方甚至結起了薄薄的冰霜。但這些肉身的苦痛，此刻在林凡心中，卻遠不及那道兵口中傳出的消息帶來的衝擊。
趙武和錢楓……被釋放了？
他反複咀嚼著這個事實，拳頭緊握到指關節發白，指甲嵌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染紅了腳下的玄煞墨玉碎石。喜悅？自然有，畢竟那是與他同生共死的兄弟，能活著離開這鬼地方，總比繼續在這裡受罪強。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無力感。
“為什麼……隻放他們？”林凡喃喃自語，聲音被風聲吞沒。他不是傻子，那位仙帝的手段，他已親身領教過。這看似慈悲的開恩，實則是一記精準的暗刀，直插他們這個小團體的要害。趙武和錢楓的家族背景本就比其他人厚實些，趙家掌控東域幾大商道，錢家更是以財富聞名，能拿出讓仙帝滿意的貢品不足為奇。但孫戰、周通、李慕婉他們呢？他們的家族雖也算豪門，但底蘊如何與趙錢兩家比肩？更何況，張麟、王瑤、陳風幾人，背後甚至隻是中小宗門或散修世家，哪有能力繳納那等天價贖金？
這分明是故意為之！借此製造不公，激化矛盾，讓他們內部自相殘殺！
林凡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體內翻湧的氣血，勉強穩住身形。他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身為這個團隊的領袖，他必須先穩住自己，再去穩住其他人。或許……或許他可以去求見那位明月丹帝？以他的潛力，以他這氣運之子的身份，許下一些承諾，換取同伴的自由？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自己否決了。求饒？在百花穀入口被水鏡羞辱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那兩位仙帝視他們如螻蟻，哪會因為他的幾句懇求就動容？更何況，那身份玉牌的監視無處不在，他的任何舉動，恐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走一步，看一步。”林凡咬牙，拖著疲憊的身軀，朝著聽道崖的方向走去。那是每日必去的“洗滌心神”之地，或許在那裡，他能見到其他同伴，商議對策。
途中，他路過一片靈花綻放的坡地，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香氣，但在他看來，卻如嘲諷般刺鼻。百花穀的美景，與他們的處境形成了鮮明對比，仿佛在提醒他們：這裡是仙帝的私人領地，他們不過是寄生其中的囚徒。
當林凡抵達聽道崖時，天色已近黃昏。崖邊瀑布轟鳴，水霧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光華，隱約有道韻在水聲中回蕩。但平台上，剩餘的六人——孫戰、周通、張麟、王瑤、李慕婉、陳風——早已聚集，卻沒有一人靜坐聆聽。他們或坐或立，神色各異，但共同的，是那籠罩在每個人臉上的陰霾。
孫戰靠在一塊巨石上，雙手抱胸，眼神陰沉如暴風雨前的烏雲。周通低頭把玩著手中一枚從萬獸苑順來的獸骨，沉默不語。張麟和王瑤圍在李慕婉身邊，輕聲安慰著她，後者眼睛紅腫，顯然剛哭過。陳風則獨自站在崖邊，望著穀內深處，眉頭緊鎖。
看到林凡到來，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來。那眼神中，有期待，有怨恨，有絕望，混雜成一股複雜的情緒，讓林凡心頭一沉。
“林兄……”張麟先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你也聽說了？趙武和錢楓……他們被放走了。”
林凡點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是好事，至少他們安全了。趙伯伯和錢叔叔他們，肯定是動用了家族底蘊，才換來這個機會。”
“好事？”孫戰突然冷笑一聲，猛地站起身來，砂缽大的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對我們呢？林兄，你告訴我，我們怎麼辦？繼續在這裡當苦力，等著哪天仙帝心情不好，就把我們當肥料給那些花花草草施肥？！”
他的聲音如雷鳴般炸響，帶著壓抑已久的憤怒。周通聞言，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了孫戰一眼，卻沒說話。李慕婉低聲抽泣，王瑤輕輕拍著她的背，眼中也閃過一絲不甘。
林凡心知這怨氣遲早會爆發，他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道：“孫兄，我知道你心裡不平。但現在的情況，我們必須團結。趙武他們走了，但他們的家族或許會幫忙聯係你們的家族，一起想辦法……”
“想辦法？！”孫戰打斷他，往前一步，粗獷的臉龐扭曲著，“林兄，你彆哄我們了！趙家、錢家那是東域數一數二的豪門，他們能湊出貢品，我們呢？孫家雖然有點底蘊，但要湊齊能讓仙帝滿意的東西，得把祖墳都挖了！周通你呢？你的周家以禦獸聞名，可資源比得上趙錢兩家？還有慕婉，你李家擅長陣法，但論財富，差遠了！張麟、王瑤、陳風，你們更不用說了，小門小戶，拿什麼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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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如刀子般直戳人心窩，李慕婉哭得更厲害了，周通的臉色也沉了下來，張麟等人低頭不語，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陳風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孫戰，你這麼說，是在怪林兄帶我們來這裡？還是怪我們自己家世不如人？”
孫戰一愣，隨即瞪眼道：“我怪誰？！我怪這該死的仙帝！但如果不是林兄非要來探這百花穀，我們何至於落到這步田地？！林兄，我敬你實力高，平日裡跟著你出生入死也沒二話，但這次……這次你說實話，你有把握嗎？還是說，你那什麼氣運，能讓我們都活著出去？！”
林凡被問得一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把握？在仙帝麵前，他的氣運仿佛失效了，那真龍殘魂在幻陣中也隻是勉強護住心神。平日裡逢凶化吉的運氣，這裡卻成了牢籠。
“我……我會儘力。”林凡最終隻能說出這四個字，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
“儘力？！”孫戰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嘲諷，“林兄，你儘力，我們就得跟著賭命？趙武和錢楓走了，他們儘力了嗎？不，他們靠的是家族！我們呢？繼續跟你儘力，等死嗎？！”
這話一出，空氣仿佛凝固了。周通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猶豫：“孫戰，夠了。林兄不是故意的，我們現在內訌，隻會讓仙帝看笑話。”
但李慕婉卻突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道：“周哥哥……或許孫大哥說得對。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試著求求仙帝？我們誠心認錯，願意當奴仆，當雜役，隻求能活下去……林哥哥，你是我們的領袖，你去求他們，好不好？或許……或許他們會同意……”
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乞求。張麟和王瑤聞言，也微微點頭，顯然動搖了。陳風則皺眉道：“求饒？我們還有尊嚴嗎？”
“尊嚴？！”李慕婉尖叫起來，“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我們是天驕？在天驕又怎樣？在這裡，我們連螻蟻都不如！林哥哥，求求你了……”
林凡看著李慕婉那近乎崩潰的樣子，心如刀絞。他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是恐懼在作祟。但如果他去求饒，那等於徹底承認失敗，等於將所有人的脊梁折斷。更何況，以仙帝的性格，求饒有用嗎？
“慕婉……我……”林凡正要開口安慰，一道冷漠的聲音突然從他們身後的虛空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