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流雲仙城暗巷的黎明,照例是遲滯而陰沉的。厚重的雲層低低壓在鱗次櫛比的破舊屋簷上,透不下多少天光,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雨前的悶濕,混雜著經夜未散的、各種難以言喻的氣味。
林凡起身時,窗外天色依舊晦暗。他簡單洗漱,推開房門,正看見趙蓉端著熱水從廚房出來。她的臉色比昨夜似乎更差了些,眼底青影濃重,即便刻意敷了薄粉也掩蓋不住那份疲憊與憔悴。見到林凡,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乾澀:“林公子醒了?我燒了熱水,這就去準備早膳。”
“趙姑娘昨夜似乎未曾安睡?”林凡接過她手中的木盆,觸手溫熱,隨口問道。
趙蓉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掩飾住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與複雜情緒:“許是……許是秋日燥氣,有些輾轉。不妨事的。”
她轉過身,快步走向廚房,背影顯得有些倉促。
林凡看著她消失在廚房門後的身影,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昨夜巷中那模糊的對話,關於“礦坑”、“探路”、“報酬翻倍”的字眼,在他心頭盤桓不去。趙蓉這般心神不寧的模樣,越發印證了他的猜測——她很可能,聽到了什麼,或者,知道了什麼。
他沉默地將熱水端進房內,開始每日雷打不動的晨間吐納與基礎劍法練習。劍鋒破開沉悶的空氣,發出細微而穩定的銳響,仿佛能斬開這令人窒息的凝滯。一遍,兩遍……直到額角滲出細汗,氣息微促,他才緩緩收勢。左臂那條支脈末梢,清晨運功時,靈力流過的順暢感似乎又真切了一分,雖然仍是杯水車薪,卻如同荒漠中的一點綠意,給予他繼續前行的微薄信心。
早膳是簡單的清粥和昨日剩下的烙餅。兩人對坐,默默進食。氣氛有些沉悶,隻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趙蓉吃得很少,幾乎是在數米粒,眼神時不時飄向院門方向,又飛快收回,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樣。
林凡幾口吃完,放下碗筷,看著趙蓉,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認真:“趙姑娘,你我相識於患難,蒙你收留相助,此恩林凡時刻銘記,不敢或忘。”
趙蓉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是更多的不安:“林公子何出此言?可是蓉兒哪裡做得不周,惹公子不快了?”
“非也。”林凡搖搖頭,“姑娘待我極好。隻是近來觀姑娘神色,似有心事鬱結,夜不安寢,日有憂思。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或是對前路,有所疑慮?”
他的目光平靜而坦誠,直直望進趙蓉眼中,仿佛要穿透她那層強裝的鎮定,看到底下的真實。
趙蓉被他看得心頭發慌,下意識地避開視線,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嘴唇翕動了幾下,才低聲道:“沒、沒有……我隻是……隻是擔心。擔心那兩個人會不會找到這裡,擔心我們一直這樣躲下去,何時才是個頭……也擔心公子你,每日如此辛苦,進展卻……”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眼圈卻漸漸紅了,這次倒不完全是偽裝,確有幾分為現實處境感到的茫然與焦灼。
林凡心中暗歎,知道她並未完全吐露實情,但也不好再逼問。他緩聲道:“姑娘的擔憂,林凡明白。那兩人實力通天,若真要尋來,確非我等所能抗衡。然則,他們既未立即追索,想必有其緣由。眼下,惶惶不可終日,徒亂心神,於修行無益,更易滋生心魔。”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沉凝:“至於前路……確然艱難。我根基受損,修行滯澀,非短時可複。報仇雪恨,更非朝夕之功。此乃實情,無需諱言。然,大道修行,本就逆水行舟,荊棘滿途。若因前路艱險便心生退意,或妄圖找尋不切實際的捷徑,恐非但無益,反會招致更大的禍患。”
最後一句,他說得意味深長,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趙蓉緊握的雙手。
趙蓉身體微微一顫,抬起頭,撞上林凡那雙清亮而銳利、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心頭猛地一緊。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還是在警告我?
她臉上血色褪去幾分,慌忙低下頭,聲音帶著哽咽:“公子教訓的是……是蓉兒心性不堅,胡思亂想了……我、我隻是太想為爹爹報仇,太想擺脫這種日子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這次倒有七八分是真。
見她落淚,林凡心中那點疑慮和告誡的硬氣,又化作了無奈與一絲不忍。說到底,她也是家破人亡、驚懼度日的可憐人。自己受她恩惠,又怎能苛責太多?
“趙姑娘,”他放軟了語氣,“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請相信,我既承諾於你,便絕不會食言。隻是此事需從長計議,步步為營。當下,穩住自身,徐徐圖之,方是正理。外間若有任何風吹草動,或有人以‘捷徑’、‘快利’相誘,萬望謹慎,切莫輕信。”
趙蓉用力點頭,拭去眼淚,聲音依舊哽咽:“蓉兒記住了……都聽公子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話雖如此,但她眼底深處那一絲未能完全掩去的閃爍,卻讓林凡知道,這番談話,恐怕收效有限。有些種子一旦埋下,便會在心底陰暗處悄然生根發芽,外界的勸阻,往往適得其反。
他不再多說,起身道:“時辰不早,我該去鋪子了。姑娘今日好生休息,莫要再出門。”
“公子放心。”趙蓉低聲應了。
林凡拿起用粗布包裹好的古劍,走出小院,踏入巷中愈發沉悶的晨霧裡。身後,趙蓉站在院門口,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神複雜難明,許久,才慢慢關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周記符材鋪內,光線比往日更加昏暗。周掌櫃點起了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燈盞裡跳躍,勉強驅散櫃台附近一小片區域的陰影。牆角堆放著今日需要處理的材料,依舊是妖獸的甲殼、骨骼碎片,散發著淡淡的腥氣。
林凡默默開始工作。他今日分到的是“岩龜”的腹甲碎片。這種龜甲防禦力驚人,但質地相對均勻,處理起來比鐵甲鱷背甲更需耐心,要用特製的藥水浸泡軟化表層角質後,再以極輕柔的手法刮去殘留的筋膜和老化部分,最後用軟布蘸著混合了細磨石英粉的膏體反複打磨,才能恢複其溫潤如玉的光澤和清晰的天然紋路。
這是一個極其磨人性子的活計。林凡卻沉浸其中,心無旁騖。指尖凝聚的微弱劍意,此刻不再用於衝擊經脈,而是化為最精妙的觸覺延伸,感受著藥水滲透的深度,角質軟化的程度,刮刀下甲片紋理的細微起伏。他的動作慢而穩,眼神專注,仿佛整個世界都縮小到了手中這方寸之間的甲片上。
時間在藥水微澀的氣味和刮擦打磨的單調聲響中流逝。油燈的火苗偶爾劈啪輕響,映照著周掌櫃佝僂的背影和林凡沉靜的側臉。
處理到第三塊腹甲碎片時,林凡的指尖觸碰到甲片內側一處極不起眼的、米粒大小的凸起。這凸起質地與周圍甲片略有不同,更顯堅硬,且隱隱有極其微弱的、與岩龜本身土屬性靈力迥異的鋒銳氣息透出。
他心中微動,動作更加小心。用刮刀的尖角,沿著那凸起的邊緣,極其輕微地剔刮。碎屑紛紛落下,那凸起的輪廓漸漸清晰——並非甲片本身的增生或病變,而是一小塊……深深嵌入甲片內部、幾乎與甲質長合在一起的、暗青色的金屬碎片?
林凡停下動作,拿起這塊指甲蓋大小、邊緣不規則的金屬碎片,對著油燈仔細觀察。碎片雖小,卻沉重壓手,表麵有細微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天然紋路,即便沾滿了岩龜的體液和汙垢,依舊透著一股內斂的寒芒。更重要的是,碎片上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鋒銳之氣,與他自身劍意竟隱隱產生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共鳴!
這絕非尋常金鐵!甚至不像是常規煉器所用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