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發現像一根冰冷的刺，悄無聲息地紮進周曉芸的思維深處。標記器的代碼風格，那簡潔到冷酷、高效到近乎藝術化的特征，與“鰹鳥”號指令鏈路殘留的加密特征之間的相似性，絕非巧合。這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但在高度專業化的加密與反追蹤領域，特定的代碼習慣、優化邏輯、甚至是對某些冷門算法的偏好，如同指紋，往往指向同一批開發者，或至少是共享同一套“工具箱”的關聯方。
她將自己縮在數據工作站前，屏幕的光映著她微微蒼白的臉。沒有立刻將這份初步判斷上報，是出於頂尖技術人員的本能直覺——在信息戰的迷霧中，一個未被驗證的“可能”，本身就可能成為誤導方向的陷阱，甚至引發內部不必要的猜忌。更何況，這個“可能”牽扯到的層次太高，高到讓她指尖發涼。
她需要驗證，需要更多樣本，需要更嚴謹的比對。
沒有再去觸碰埃利奧特·吳那座可能布滿標記的堡壘，周曉芸轉向了更廣闊、也更嘈雜的數據海洋——全球範圍內的網絡安全事件數據庫、地下黑客論壇泄露的某些攻擊工具包源代碼、各大國公開或半公開的網絡空間防禦力量技術分析報告——來自智庫和學術研究，以及……一些極為隱秘的，來自“過去”的檔案。
她調出了團隊在過去數年鬥爭中，遭遇過的幾次高難度技術對抗記錄：錢永福時期那個狡猾如狐、最終被他們拔掉的“清道夫”網絡核心服務器殘留日誌；楚嘯天殘餘勢力試圖反撲時使用的幾套通訊中繼係統的特征碼；甚至追溯到最初世誠律所時期，徐文淵用於掩蓋專利騙局的某些數據篡改手法……
海量數據在她構建的複雜分析模型中流淌、碰撞、比對。她尋找的不是具體內容，而是更深層的“風格”，是代碼邏輯中的“口音”，是防禦或攻擊鏈條上那些看似隨意、實則帶有個人或組織烙印的“小習慣”。
時間在屏幕閃爍的光標和飛速滾動的字符中流逝。數小時後，分析模型輸出了幾組高亮標記的關聯點。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
分析結果顯示，保護埃利奧特·吳係統的標記器風格，與“鰹鳥”號指令鏈路加密特征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七十八。這已經遠超“巧合”範疇，幾乎可以認定技術同源。
而更令她心驚的是，這種技術風格中的幾個關鍵特征模塊，比如一種特定橢圓曲線算法的非標準實現方式，一種用於混淆數據包來源的獨特跳鏈協議，竟然在錢永福網絡核心服務器殘留的底層防禦框架中，找到了更早期、更粗糙的“雛形”！雖然錢永福的網絡防禦後來被更商業化的黑客工具覆蓋和改造，但這些深埋在底層的“基石”，風格與如今看到的標記器一脈相承！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在錢永福倒台之前，或者說，在錢永福構建其龐大的官商勾結與黑產網絡時，其最核心、最底層的數字防護，可能就得到了某種具備國家級或準國家級技術能力的團隊或工具上的支持。而這種技術能力，如今一部分體現在了保護埃利奧特·吳——諾亞遠帆信托鏈條上的關鍵“白手套”的係統上，另一部分，則可能通過某種渠道，為“鰹鳥”號的指令鏈路提供了加密保障。
一張模糊卻令人不寒而栗的圖景逐漸浮現：有一支或幾支高度專業、技術風格統一且不斷演進的技術力量，如同幽靈，遊走於光與暗的邊界。他們可能為錢永福那樣的黑暗勢力提供過基礎“防護”，也可能為趙老這樣的“觀棋者”提供信息支持與安全通訊，同時，還在為諾亞生物背後的跨國犯罪產業鏈的關鍵節點保駕護航！
這不再是簡單的“黑白對立”或“灰色地帶”，而是技術本身成為了跨越陣營的流通貨幣和權力工具。持幣者——即趙老、諾亞背後的國際資本、甚至可能還有其他勢力，用其達成各自目的，而鑄造和分發這“貨幣”的“鑄幣廠”，則隱藏在更深的水下，其立場和目的成謎。
周曉芸感到一陣眩暈般的寒意。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麼他們團隊過去所有在信息層麵的鬥爭成果，可能都建立在一個脆弱的前提上——對方技術團隊並未真正全力介入，或者，他們的某些行動本身就在某種“默許”或“觀察”之下。而“鰹鳥”號的救援，不僅僅是海上力量的展示，也可能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技術打招呼”或“邊界再確認”。
她關閉了大部分分析窗口，隻留下最核心的關聯圖。這份情報的價值和危險性都太高，必須謹慎處理。她需要選擇一個時機，用一種不會引起恐慌、又能讓餘年充分理解其嚴重性的方式，進行彙報。
與此同時，許婕的塗鴉解析工作有了意想不到的進展。並非來自周曉芸的複雜算法，而是源於一次偶然。
蘇晴在陪許婕進行簡單的色彩塗抹遊戲，這是一種藝術療法。期間許婕無意識地在調色板上混合了幾種顏料，試圖調出一種“特彆的白色”。她混合了鈦白、少許象牙黑和一點點鎘黃，但始終不滿意，低聲嘟囔：“不對……不是這種暖白……是冷的……帶一點藍綠……像……手術燈照在金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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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燈照在金屬上的冷白？”陪同的心理醫生捕捉到了這個描述，隨口問道，“是不是像某種特殊熒光燈的顏色？或者……低溫照明？”
許婕茫然地搖了搖頭，似乎無法進一步描述。
事後，心理醫生將這個細節作為康複記錄的一部分，共享給了團隊。周曉芸看到“冷白”、“藍綠”、“手術燈”、“金屬”這幾個關鍵詞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調取了大量關於高端生物實驗室、無菌手術室、特彆是涉及低溫或特殊氣體環境——如某些基因編輯操作需要惰性氣體保護的照明設備資料。
經過一番搜索和比對，她發現，一種常用於低溫生物樣本存儲區域或某些需要防止特定光化學反應的精密實驗室的專用照明燈，其光譜特征恰恰是在冷白基底上帶有極微弱的藍綠色偏移，目的是減少對敏感生物樣品或化學試劑的光降解作用。
她將這種燈的光譜圖和外觀圖片——一種扁平、密封性極好的ed麵板燈找了出來，在一次非正式的、輕鬆的圖片交流時間，混雜在許多其他風景、建築、日常物品的圖片中，展示給許婕看。
許婕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屏幕，當那張專用照明燈的圖片出現時，她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視線雖然沒有停留，但呼吸的節奏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凝滯。隨後，她在下一次塗鴉時，畫出了一個非常接近那種燈具扁平長方形輪廓的圖形，並在旁邊顫抖地寫下一個詞：“頂光”。
“頂光”……“白房間”裡，從頂部灑下的、帶著冷藍綠色調的、特殊的光！
這個細微的對應，如同一把鑰匙，輕輕捅開了許婕潛意識密碼機的一絲縫隙。周曉芸立刻將許婕近期塗鴉中所有抽象圖形與“頂光”可能照射下的場景進行關聯想象：扭曲的dna雙螺旋，有可能是某種基因編輯過程的示意圖或幻覺？被鋸齒線分割的圓圈——在冷白光下顯得格外分明的某種圓形隔離窗口或閥門？化學結構式——可能是貼在某種容器或儀器上的標簽？……
雖然具體含義依然模糊，但“場景感”開始浮現。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房間，而是一個配備了專業低溫或惰性氣體照明、可能用於進行精密且危險生物操作的實驗室。這與“燈塔”作為非法基因編輯和人體試驗場所的定位完全吻合！
周曉芸將這個發現連同技術風格同源的初步判斷，整理成一份高度簡化的、去除了大部分技術細節和推測過程的簡報，準備尋找合適的時機向餘年彙報。兩件看似獨立的事情——技術源頭的陰影與受害者記憶的微光——如同黑暗中緩緩靠近的兩束微弱光源，雖然尚未交彙，卻都指向了那座深海魔窟更具體、也更令人不安的輪廓。
地下據點依舊安靜，但在這靜默之下，新的認知正在破土，帶來的是更深的警惕，以及……一絲被更龐大陰影籠罩時，反而愈發清晰的、必須前行的決心。真正的對手，或許從來不隻是海上的快艇和水下的裝置，還有那編織在信息與權力網絡深處、無形卻無處不在的“同源”之手。如何在這隻手的注視乃至掌控下，完成他們的使命，將是接下來最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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