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芸選擇在次日淩晨,地下據點大多數人還在休息時,單獨將那份簡化簡報遞給了餘年。簡報用詞極其克製,避免任何情緒化或猜測性語言,僅僅陳述了技術風格比對的高度相似性、與錢永福網絡底層架構的潛在傳承關聯,以及許婕塗鴉中對“冷白頂光”的無意識確認。
沒有會議室,隻有安全監控死角的一處通風管道檢修平台,兩人隔著昏暗的應急燈光。
餘年沉默地看完了不到一頁紙的簡報,手指在紙張邊緣輕輕摩挲,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銳利的、仿佛能刺破黑暗的光芒。他看了很久,久到周曉芸甚至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在密閉空間裡回響。
“曉芸,”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這個判斷,你有多少把握?”
“技術特征比對的可信度,超過百分之八十。與錢永福舊網絡的關聯,是基於底層代碼模塊的早期版本特征推測,直接證據不足,但邏輯上合理。”周曉芸的回答同樣嚴謹,每一個字都衡量過,“許婕對特定光譜的潛意識反應,是獨立的佐證,但無法與技術關聯直接互證。”
餘年點了點頭,將簡報仔細地折好,收進貼身口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這份簡報的內容,或者進行過相關分析?”
“隻有我。所有原始數據、分析過程都封存在需要我生物特征和動態密鑰雙重認證的離線服務器裡。簡報是手寫的,沒有電子副本。”周曉芸補充道,“我認為,在進一步核實和評估其影響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做得對。”餘年肯定了她的謹慎,“這個發現……很重大,也很危險。它意味著,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諾亞生物、‘遠帆信托’或者‘幽靈船隊’這些明麵上的黑暗勢力,還可能觸及到為這些勢力提供基礎支撐、甚至可能同時為某些‘秩序’維護者服務的……技術基礎設施提供方。”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這就像我們發現,戰場上敵對雙方使用的步槍,雖然型號不同,但核心的膛線設計和擊發機構,都出自同一個隱蔽的軍工廠。這個軍工廠是誰的?它向誰供貨?標準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這些問題,比單純消滅幾支拿著步槍的部隊,要複雜和深遠得多。”
“我們還要繼續查埃利奧特·吳嗎?”周曉芸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如果保護埃利奧特·吳的技術力量與他們可能遇到的“友方”技術支持同源,那麼深入調查不僅風險極高,還可能觸及某種不言自明的紅線。
餘年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通風柵欄旁,望著外麵模擬的、永恒不變的昏暗光線,仿佛能穿透厚厚的混凝土,看到更遠處無形而複雜的權力與信息網絡。
“查,但要換一種方式。”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變得清明而堅定,“既然對方的技術防禦可能帶有‘官方’或‘準官方’色彩,並且很可能已經對我們的試探有了警覺,再強行進行技術滲透就是下策,且容易引發不可預測的反彈。”
“你的意思是……”
“從‘人’和‘規則’的層麵入手。”餘年思路清晰起來,“埃利奧特·吳是學者,是顧問,他有公開的社會活動、學術發表、人際網絡。他需要維持體麵,需要遵守至少表麵的學術規範和職業道德。這就是他的弱點,也是我們可以利用的縫隙。”
他詳細闡述道:“第一,停止一切針對其個人電子設備的直接攻擊行為。第二,全麵收集他在公開場合的所有言論、論文、會議發言、社交媒體動態,分析其觀點變化、利益關聯、以及可能存在的自相矛盾之處。第三,調查其合作過的機構、資助方、學生,尋找那些可能因為理念不合、利益糾紛或知情而選擇沉默甚至不滿的‘內部人’。第四,將他與‘遠帆信托’、諾亞生物之間的關聯,如會議、資金流向等,用合乎邏輯但不動聲色的方式,呈現在某些有影響力的學術倫理委員會、行業監管機構或調查記者麵前,引發來自其‘同行’和‘道義’層麵的質疑和審查。”
“借力打力,用光明正大的規則,去攻擊那些躲在灰色地帶的人。”周曉芸明白了餘年的策略。
“沒錯。我們要做的,不是黑客,而是‘吹哨人’的引導者和證據提供者。讓學術界、法律界、輿論界的力量,去撕開埃利奧特·吳的偽裝。這樣,即使他背後的技術力量想要乾預,也會因為介入公開領域的成本太高、痕跡太明顯而投鼠忌器。”餘年眼神冷冽,“同時,這也能進一步測試,保護他的力量,底線到底在哪裡。是為了保護一個具體的‘白手套’不惜暴露自身?還是隻在暗處提供支持,一旦曝光就果斷切割?”
這是一步更精妙的棋,將直接的網絡對抗,升級為更複雜的、利用社會規則和行業壓力的綜合博弈。
“那……技術同源的事情,就這麼擱置嗎?”周曉芸還是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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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擱置,是換一個戰場,並且提升我們的防禦等級。”餘年看著她,“曉芸,你接下來的首要任務,不是進攻,而是防守。基於你這個發現,重新評估我們所有通訊、存儲、行動計劃的安全架構。假設我們的一部分對手,擁有接近甚至等同於國家級的技術支持能力,我們該如何隱藏自己、保護關鍵信息、識彆潛在的數據汙染或誤導?”
他語氣加重:“這件事,隻有你能做。我要你建立一個獨立的、與我們現有係統物理隔離的‘潔淨’分析環境,所有關於技術同源、趙老、‘鰹鳥’號、埃利奧特·吳及其背後網絡的線索和分析,全部轉移到那個環境裡進行。現有係統隻處理諾亞生物、‘幽靈船隊’、許婕等相對‘單純’的戰區信息。同時,為所有核心成員設計一套全新的、更加嚴密的身份驗證和應急通訊方案。”
周曉芸深吸一口氣,感到了沉甸甸的責任和壓力,但同時也被餘年清晰的思路和毫不回避的信任所鼓舞:“我明白了。我會立刻著手。”
“至於簡報的內容,”餘年最後說道,“我會在合適的時機,用最模糊的方式,向蘇晴、程日星、老周他們透露一點必要的警惕性信息,但不會涉及具體發現。在我們對這個‘軍工廠’有更清晰的認知之前,知道得太多,對大家的安全和判斷都不是好事。我們依然是一個團隊,但要分層級地麵對不同層麵的風險。”
分層級……周曉芸理解了餘年的用意。作為團隊最尖端的“技術觸角”,她需要探測最深、最暗的水域,甚至承受獨自知曉某些真相的壓力。而其他人,則在她構建的、更安全的屏障後,繼續與那些相對“有形”的敵人作戰。
這很殘酷,但或許是當前最理性的選擇。
“另外,許婕那邊的新進展,‘冷白頂光’的確認很有價值。”餘年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通過非侵入性的方式支持她,但不要給她任何暗示或壓力。她的恢複和那些無意識的信息輸出,是我們了解‘燈塔’內部最珍貴的窗口,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好。”
“我會協調好醫療和心理團隊。”周曉芸點頭。
秘密談話結束,兩人如同從未交談過一般,悄無聲息地各自離開。地下據點依舊在它固有的節奏中運行,大部分成員隻感受到任務方向的微調——更側重於公開證據鏈的整理和“合規”層麵的施壓,對海上和水下直接偵察的狂熱暫時降溫。隻有極少數核心成員,隱隱察覺到一絲更加凝重的、源於未知層麵的壓力,但出於對餘年的絕對信任,無人多問。
在周曉芸獨立構建的“潔淨”數字堡壘中,針對那個神秘“技術軍工廠”的逆向分析和防禦加固,悄然開始。而在光天化日之下,針對埃利奧特·吳的、符合一切公開規則的信息狩獵與倫理質詢,也拉開了序幕。
鬥爭進入了新的層級。表麵波瀾不驚,水麵之下,卻是更深的潛流與更危險的暗礁。餘年站在指揮室的陰影裡,望著屏幕上代表各方勢力的、錯綜複雜的連線圖。
他知道,從現在起,每一步都不能再隻考慮眼前的敵人。那隻看不見的、可能同時鑄造光與暗之劍的手,正在無聲地影響著棋局的每一個角落。而他,必須在這更高維度的棋盤上,找到那條既能懲處罪惡、又能保全團隊、或許還能……窺破那隻手真正用意的,如履薄冰之路。
夜還很長,而深海之下的光,似乎從未如此微弱,也從未如此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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