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裡奇酒店的後巷狹窄而昏暗,與正門攝政街的璀璨燈火判若兩個世界。餘年靠在冰冷的磚牆上,黑色西裝外套敞開,裡麵是深灰色襯衫,領帶鬆著。他看起來像某個提前離場、在巷子裡透氣休息的賓客。
手表指針指向晚上七點五十五分。
程日星的聲音從微型耳麥裡傳來,帶著輕微的電流聲:“酒店內部監控已部分屏蔽,但核心區域安防級彆太高,我隻能乾擾外圍走廊。施密特在二樓主宴會廳,gps定位顯示他在東側吧台附近。”
“楊麗婭呢?”餘年低聲問。
“信號消失了。她可能用了更高級彆的屏蔽設備,或者……”程日星頓了頓,“她根本沒帶通訊設備。”
聰明。在這種級彆的行動中,任何電子信號都是潛在風險。
巷子儘頭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清脆,從容。一個穿著深藍色晚禮服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楊麗婭。她的長發挽起,露出修長的脖頸,手裡拿著一個精致的手包,完全符合赴宴貴賓的形象。
她在距離餘年兩米處停下,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身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非公開場合單獨見麵,且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和意圖。空氣中有種微妙的緊繃感。
“時間不多。”楊麗婭開口,聲音比手機信息裡的文字更清冷,“這是信號屏蔽器,範圍五米,持續時間三十分鐘。”她從手包裡取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裝置,“貼在皮帶內側,靠近身體能減弱輻射信號。”
餘年接過裝置,指尖不經意觸到她的手。她的皮膚微涼。
“門禁卡。”楊麗婭又遞過一張卡片,“員工通道在三樓儲物間旁,卡的有效期隻有今晚。拿到密碼卡後,到三樓女士洗手間。最裡麵隔間的水箱後麵,有一塊鬆動的瓷磚,推開就是暗格。你有九十分鐘,但實際窗口期隻有施密特在露台抽煙的那三到五分鐘。”
“你怎麼保證他會去露台?”
“他每次參加這種晚宴,都會在九點半左右去露台抽一支雪茄,十年習慣,從未改變。”楊麗婭從手包裡取出一支口紅大小的金屬管,“這是指紋采集器。我需要施密特拿過雪茄後,留在酒杯或煙灰缸上的新鮮指紋。我會處理。”
“你的計劃太依賴他的習慣。”
“人的習慣是最可靠的。”楊麗婭看著他,“就像你,餘年。你總是選擇最困難的那條路,這也是習慣。”
這句話裡有某種深意。餘年沒有回應,隻是將屏蔽器和門禁卡收好。
“最後一點。”楊麗婭走近一步,晚禮服上的淡香混合著夜風的清冷,“如果暴露,各自撤離,不要試圖救援對方。這不是電影,沒有主角光環。”
“明白。”
她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又停住:“對了。蘇晴那邊……你告訴她多少?”
“必要的部分。”
楊麗婭嘴角似乎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她是個聰明人。有些事,瞞不住的。”
說完,她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拐角處。
餘年站在原地,耳麥裡傳來程日星的聲音:“她走了。計劃照舊?”
“照舊。”餘年按下屏蔽器開關,輕微的震動從腰間傳來。他整理了一下外套,走向酒店側麵的員工入口。
與此同時,安全點公寓。
蘇晴盯著麵前的三塊屏幕。一塊顯示著克拉裡奇酒店的建築平麵圖,程日星用綠色光點標記著餘年的實時位置——目前還在後巷。一塊是酒店周邊的公共監控畫麵。還有一塊,是她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打開著一份未完成的法律意見書,光標在段落末尾閃爍,已經半小時沒有動過了。
“他的信號進入屏蔽區了。”程日星盯著自己的屏幕,“屏蔽器啟動後,我的gps追蹤就失效了。隻能根據酒店內部的固定監控攝像頭來推測他的位置——前提是那些攝像頭沒有被乾擾。”
“楊麗婭給的屏蔽器,能避開酒店的安檢嗎?”蘇晴問。
“理論上可以。克拉裡奇的老式金屬探測門主要針對武器,對這種低功率電子設備不敏感。但如果有手持式掃描儀……”程日星沒有說完。
蘇晴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她信任餘年的能力,但這次行動有太多未知變量:楊麗婭的真實意圖、施密特可能的變化、酒店不可預測的突發狀況……
還有,那個讓她無法忽視的事實:餘年對她有所隱瞞。
作為戀人,她能感覺到。當他說“線人要求單獨會麵”時,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回避。那不是欺騙,而是……保留。
她理解行動需要保密,理解有時候知道得少反而安全。但理智上的理解,並不能完全消除情感上的不安。
尤其是當那個“線人”是楊麗婭時。
蘇晴見過那個女人三次。每一次,楊麗婭看餘年的眼神都複雜得難以解讀——不是愛慕,不是敵意,而是一種深沉的、近乎歎息的審視,仿佛在透過他看某種已經逝去或尚未到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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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姐?”程日星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嗯?”
“餘年進入員工通道了。下一個監控盲區在三樓樓梯轉角,之後我就看不到他了。”程日星的聲音有些緊張,“你真的不讓我黑進酒店的核心監控係統嗎?風險雖然高,但至少能知道他的實時情況。”
“不行。”蘇晴搖頭,“克拉裡奇的安防係統直連蘇格蘭場,觸發警報的後果太嚴重。我們隻能相信他的判斷和準備。”
她頓了頓,輕聲補充:“也相信楊麗婭……至少在今晚。”
這句話說得很輕,但程日星聽到了。他看向蘇晴,看到她平靜側臉上那抹不易察覺的緊繃。
酒店三樓,員工儲物間旁的走廊安靜得隻能聽到通風係統的低鳴。
餘年推開一扇寫著“雜物間”的門,閃身進入。房間很小,堆放著清潔用品和備用床單。他關上門,打開手機照明,快速檢查了一下裝備:屏蔽器運行正常,門禁卡在手,微型數據複製器藏在袖口特製的夾層裡。
耳麥裡傳來程日星的遠程指導:“施密特還在主宴會廳。根據監控,他剛和瑞士大使館的商務參讚結束交談,現在朝露台方向移動——比預計時間早了八分鐘。”
“原因?”
“不確定。可能是楊麗婭做了什麼。”
餘年看了眼手表:九點二十二分。比原計劃提前了。
“楊麗婭的位置?”
“看不到。她要麼在監控盲區,要麼……”程日星停了一下,“她在露台。”
餘年深吸一口氣,推開雜物間的門,走向通往露台的走廊。走廊儘頭是兩扇厚重的玻璃門,門外隱約可見城市的夜景和幾個人影。
他放慢腳步,調整呼吸。行動節奏被打亂了,必須隨機應變。
露台寬敞而雅致,鋪著深色木地板,擺放著幾組舒適的沙發和茶幾。遠處的倫敦眼在夜空中緩緩旋轉,像一顆巨大的寶石。
施密特站在欄杆邊,手裡拿著一支已經點燃的雪茄。他五十歲左右,銀灰色頭發一絲不苟,穿著定製的深藍色西裝,整個人散發著瑞士銀行家特有的嚴謹和距離感。
楊麗婭站在他旁邊稍遠的位置,手裡端著一杯香檳,正微笑著與另一位賓客交談。她的姿態放鬆自然,仿佛真的隻是在享受晚宴社交。
餘年隔著玻璃門觀察。露台上除了施密特和楊麗婭,還有另外三組人:一對年輕情侶在角落低語,一個中年男人在打電話,還有兩個穿著禮服的女性站在盆栽旁聊天。
侍者端著托盤從室內走出,開始清理茶幾上的空杯。按照楊麗婭提供的信息,侍者每十五分鐘巡邏一次,剛剛過去,意味著現在開始有十五分鐘的相對安全期——但施密特提前到來,打亂了計時。
施密特抽了一口雪茄,將煙灰輕輕彈進手邊的水晶煙灰缸。然後,他轉身走向一旁的酒水台,將雪茄暫時擱在煙灰缸邊緣,拿起一杯新的威士忌。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楊麗婭的目光掠過玻璃門,與餘年短暫對視。她的眼神冷靜而銳利,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是時候了。
餘年推開玻璃門,走進露台。夜風微涼,帶著泰晤士河的水汽。他徑直走向酒水台,在施密特身邊站定,也拿起一杯威士忌。
“今晚的雪茄不錯。”餘年用德語說——施密特是瑞士德語區人。
施密特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用德語回應:“帕塔加斯d係列,哈瓦那最後的珍品之一。您也懂雪茄?”
“略懂。”餘年微笑,舉起酒杯示意,“艾倫·施密特先生?我在蘇黎世的金融論壇上聽過您的演講,關於離岸信托的合規創新,印象深刻。”
奉承總是有效的。施密特的臉色柔和了一些:“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您也在金融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