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向導老陳,他自個兒先牽著騾子,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蹭過去。
那騾子也通人性,四蹄繃得緊緊的,肚皮都快貼到岩壁上了。
章宗義跟在後麵,手腳並用,手指頭死死摳著石縫裡的泥土——他恐高啊!一眼都不敢往底下瞟。
好不容易翻上藍田關,人都快累散架了。
關樓破破爛爛,幾個守關的兵丁帽子歪戴著,抱著長矛,縮在避風的角落裡,眼神渾濁又透著警惕。
查路引的哨官,把路引文書翻來覆去地瞧,又上上下下把章宗義打量了個遍。
“西安府來的?跑龍駒寨乾啥去?”
“訪友。”章宗義照事先想好的詞兒回答。
那哨官哼了一聲,指著章宗義的包袱:“裡頭裝的啥?”
“幾件換洗衣裳,一點乾糧。”
他掂量著章宗義塞過來的幾十個銅元,不甘心地伸手在包袱裡摸索了好一陣,這才不情不願地把路引遞回來,揮揮手放行。
那眼神兒,活像是在掂量一樁潛在的買賣。
老陳事後念叨,這些兵啊,餉銀老拖著不發,跟山裡的土匪保不齊有些不清不白的勾當,收過路費倒比土匪還理直氣壯!
山裡的天,變得比官老爺的臉還快。
剛才還是日頭高照,轉眼間,烏雲就起,潮氣就翻滾著蔓延過來,緊接著天上就飄起了雪粒子,被風抽著打在人臉上生痛。
老陳縮著脖子,喊道:“快跑!前頭有個山神廟!”
他們倆連滾帶爬,剛衝進那座低矮、陰暗、滿是蝙蝠糞味兒的小廟,眼看著鵝毛大雪就砸了下來。
整個世界,隻剩下霧蒙蒙的白白一片。
就在這時,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砰——砰——”的悶響,間隔得還挺有規律,但這個時節,絕對不是打雷。
“是土銃!”老陳手搭在耳朵邊,臉色凝重,“聽動靜,離得不遠。不是在做‘買賣’,就是官兵在抓人。”
兩人頓時屏住了呼吸,廟裡其他幾個躲避的行商,也瞬間沒了聲兒,臉上都爬滿了恐懼。
直到雪勢漸漸小了,槍聲也沒再響起,大家夥兒才像撿回一條命似的,鬆了口氣,重新上路。
一步三滑,小心行走,直奔下一個歇息地。
護羊關驛,名字聽著挺氣派,其實就是個山穀河邊聚著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
他們投宿的“悅來客棧”,算是鎮上最大的建築了,也不過是座兩層小木樓。踩在樓梯上吱呀作響,感覺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店堂裡,柴火的煙氣、熬煮羊肉的腥膻味兒、腳夫們身上濃烈的汗臭味兒,還有土製旱煙的辛辣味兒,全都攪和在一塊兒,擰巴成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地地道道的江湖氣。
梁上掛著一盞油燈,燈焰跟豆子似的,被門口灌進來的風吹得東搖西晃,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晃悠悠、明一塊暗一塊的光影。
章宗義揀了個角落坐下,一眼瞥見鄰桌有個獨坐的年輕人。
他約莫二十出頭,穿著件半舊的青布棉袍,不像尋常買賣人,也不像純粹的讀書人。
眉宇間有股沉靜,眼神裡透著一股自信。
桌上放著一壺酒,卻沒見他怎麼喝,許是察覺到章宗義打量的目光,他主動舉起杯子示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這位大哥,也是往東去?天寒地凍的,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來一杯暖暖?”
章宗義正覺得旅途寂寞,便點頭應了。
兩人互通了姓名。年輕人自稱“麻文儒”,龍駒寨人,在省城念書,年關將近,回鄉探望。
酒酣話稠,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