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關東之地有處村落喚作白石砬子,背靠長白山餘脈,前臨渾江水,算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村裡百十戶人家,世代以采參、打獵、耕種為生,雖不富裕卻也安穩。
村裡有個叫費祥的漢子,四十出頭,是個遊方郎中,走南闖北見識頗廣。那年秋天,他剛從奉天一帶行醫歸來,帶回個年輕媳婦,姓柳,單名一個青字。這柳青生得眉清目秀,膚白如脂,隻是眉眼間總帶著幾分冷意,不大愛與人說話。
費祥在村東頭置辦了個小院,三間草房圍成個院落,院中一口老井,井邊有棵百年老槐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自打柳青進門,村裡便傳出些閒話。
“你們瞧見沒,費家那新媳婦,大熱天的還穿高領衫子,脖子捂得嚴嚴實實。”
“可不是嘛,我家二狗子前兒從她家院牆外過,聽見井裡有嘩啦水聲,扒著牆頭一瞧,你猜怎麼著?那柳青正把整個身子浸在井裡,就露個腦袋!”
這些閒言碎語傳到費祥耳裡,他也不惱,隻笑嗬嗬道:“我媳婦兒是南方人,怕冷,身子骨弱,受不得風寒。”
話雖這麼說,可日子久了,怪事越發多了起來。
先是費家院裡養的雞鴨,莫名其妙少了三隻,地上連根毛都沒留。接著是左鄰右舍的家畜,但凡夜裡沒關好的,第二日準保不見蹤影。有人半夜起夜,恍惚見一條黑影從費家院牆溜出,細長如蛇,遊入山林。
村中老人開始嘀咕:“這費家媳婦,莫不是招惹了什麼東西?”
最讓人生疑的,是柳青那雙眼睛。白日裡看著與常人無異,可若在黃昏時分瞧她,那雙瞳仁竟會微微豎起,像貓兒似的。有次村中孩童玩耍,皮球滾進費家院子,孩子爬進去撿,正撞見柳青在井邊汲水。那孩子後來對娘說:“費家嬸子的舌頭,好像比咱們的長些,紅豔豔的。”
這些閒話傳到費祥耳朵裡,他依舊不以為意,照常上山采藥,出門行醫。隻是有人注意到,費郎中如今采藥,專挑些稀奇古怪的藥材,什麼朱砂、雄黃、艾草,量大得驚人。
轉眼到了寒冬臘月,白石砬子下了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封山封路,村裡人貓冬不出。就在這時,柳青有孕了。
消息傳開,村裡人又議論開了。
“費郎中快五十的人了,老來得子,真是福氣。”
“福氣?我看未必。你們算算日子,柳青進門才七個月,這肚子就顯懷了?”
“莫不是...”
話沒說完,但意思都明白。費祥卻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說:“我家祖上積德,讓我晚年得子,定要好生慶賀。”
柳青懷孕後,越發深居簡出,整日隻在院中走動。有人從高處瞥見,她常在老槐樹下靜坐,一坐就是半日,紋絲不動,像尊雕像。
次年開春,冰雪消融,柳青的肚子已大如籮筐。費祥不再出門行醫,專心在家照料。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尊黃大仙的牌位,供在堂屋,早晚三炷香,從不間斷。
村裡有個接生婆姓馬,人稱馬婆婆,六十多歲,接生的孩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費祥早早請了她,預付了豐厚謝禮。馬婆婆去過費家幾次,回來後臉色總不大對勁。
“馬婆婆,費家媳婦胎位可正?”有人問。
馬婆婆欲言又止,最後隻搖頭:“怪,真怪。我接生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
“怎麼個怪法?”
“那肚子...”馬婆婆壓低聲音,“摸上去硬邦邦的,不像懷著孩子,倒像揣了塊石頭。而且你們知道嗎,費家那口井,我親眼見柳青從井裡打水,那麼重的木桶,她單手就提上來了,氣都不喘一口。”
眾人聽得脊背發涼。
轉眼到了端午,柳青臨盆在即。按當地習俗,端午是驅邪避穢的日子,家家戶戶門上插艾草、掛菖蒲。費祥家卻一反常態,什麼也沒掛,門窗緊閉,連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
這天午後,天色忽然陰沉下來,烏雲壓頂,悶雷滾滾。費祥急匆匆來找馬婆婆:“快,我媳婦要生了!”
馬婆婆收拾了接生用具,跟著費祥往村東頭趕。路上,她注意到費祥腰間掛了個布袋,鼓鼓囊囊的,隱約露出朱砂的顏色。
到了費家院子,馬婆婆就覺得不對勁。時值盛夏,院裡卻陰冷異常,那棵老槐樹的葉子紋絲不動,靜得詭異。屋裡沒點燈,昏暗之中,隻見柳青躺在床上,滿頭大汗,卻一聲不吭。
“怎麼不叫喚?”馬婆婆問。
費祥苦笑:“她忍得住。”
馬婆婆上前檢查,一摸肚子,心裡咯噔一下——那肚子不僅硬,還隱隱有東西在蠕動,不是嬰兒那種輕柔的胎動,倒像是...有什麼在裡邊翻騰。
接生過程異常艱難。兩個時辰過去,孩子還沒露頭。馬婆婆汗如雨下,忽然,她感覺手下觸到一片冰涼滑膩的東西,嚇得縮回手。就在這時,窗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一道閃電劈在院中老槐樹上,樹乾應聲裂開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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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直沉默的柳青終於發出一聲尖叫,那聲音尖銳刺耳,完全不似人聲。
馬婆婆借著閃電的光,瞥見柳青的下身,頓時魂飛魄散——那出來的不是嬰兒的腦袋,而是一團青黑色的、布滿鱗片的東西!
“妖...妖怪啊!”馬婆婆尖叫著往後跌去。
費祥一個箭步上前,從腰間布袋抓出一把朱砂,撒在床周,口中念念有詞。又從懷裡掏出個黃符,貼在柳青額頭。柳青渾身劇烈顫抖,雙眼翻白,口中發出嘶嘶聲響。
“馬婆婆莫怕!”費祥喝道,“快去堂屋,把供桌上的香爐端來!”
馬婆婆連滾爬爬跑到堂屋,隻見那黃大仙牌位前的香爐裡,三炷香燃得奇快,已燒到底部。她顫巍巍端起香爐,回到裡屋。
費祥接過香爐,將香灰灑在柳青肚子上。說來也怪,那香灰所到之處,蠕動的肚子漸漸平息。費祥又取出一把艾草,在床頭點燃,青煙嫋嫋,屋裡彌漫開一股奇特的氣味。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這次,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終於從柳青身下傳來。
馬婆婆壯著膽子看去,見費祥手裡托著個男嬰,皮膚白皙,五官端正,與尋常嬰兒無異。隻是那孩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中,竟隱約泛著淡金色的豎紋。
“生...生下來了?”馬婆婆顫聲問。
費祥長舒一口氣,將嬰兒裹好,放在柳青身邊。柳青已昏死過去,臉色蒼白如紙。費祥又取出一枚藥丸,塞進她口中。
“今日之事,還請馬婆婆保密。”費祥遞過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我媳婦身子特殊,受不得驚擾。”
馬婆婆哪敢多問,接了紅包,逃也似的離開了費家。
那夜之後,白石砬子村流言四起。有人說馬婆婆嚇瘋了,整日胡言亂語;有人說費家生了怪胎,孩子不哭不鬨,見風就長;還有人說,曾見一條大蛇半夜潛入費家,盤在房梁上。
流言越傳越凶,終於驚動了村裡的保長和幾位長者。這日,他們一同來到費家,要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