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下有個靠山屯,屯子東頭住著個叫柴二的後生。這柴二長得憨厚老實,手腳勤快,就是二十七八了還沒說上媳婦。村裡人都說他命硬,小時候爹娘走得早,把他留給叔父柴大撫養。柴大是個看風水的,順帶著給人看些陰宅陽宅的營生,屯子裡都說他沾了陰氣,膝下也沒個一兒半女。
這年冬天格外冷,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柴大收拾香火紙馬要去後山祭拜先人。臨出門前,他把柴二叫到跟前:“二子,叔今晚要是回不來,你記住了,後山老槐樹下那個石敢當千萬彆動,咱家這些年全仗著它鎮著呢。”
柴二點頭應下,心裡卻覺得叔父神神叨叨的。柴大走後,天陰沉得厲害,不到申時就黑透了。柴二等啊等,等到半夜也沒見叔父回來。正著急時,聽見院子裡傳來腳步聲,開門一看,柴大滿身是雪,臉上卻泛著紅光。
“叔,您可算回來了!”柴二忙上前攙扶。
柴大擺擺手,從懷裡掏出個紅布包:“二子,叔今兒遇著高人了。這是給你求的姻緣符,你貼身帶著,不出三個月,必有喜事。”
柴二接過紅布包,剛想問問是什麼高人,卻見柴大咳了幾聲,轉身進了裡屋,門一關再沒動靜。柴二沒多想,把紅布包揣進懷裡,回屋睡了。
說來也怪,自那日起,柴大像是換了個人,整天在屋裡不出來,偶爾出來也是匆匆忙忙的。柴二問他在忙啥,他隻說是在修行。更奇怪的是,柴家院子裡時不時飄來一股子香味,不是檀香也不是花香,倒像是女子身上的胭脂味兒。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屯子裡鬨元宵。柴二從集上回來,剛進院門就聽見屋裡傳來女子的笑聲。他心頭一緊,輕輕推開堂屋門,隻見屋裡坐著個穿紅襖的姑娘,約莫十八九歲,生得柳眉杏眼,正和柴大說話。
“二子回來了?”柴大見了他,神色有些慌張,“這是你湘裙妹子,遠房親戚家的,來咱家住些日子。”
柴二心裡納悶,自家哪來的遠房親戚?再看那姑娘,衝他抿嘴一笑,臉上兩個酒窩甜得能醉人。柴二活了二十多年,哪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一時竟呆住了。
湘裙在柴家住下後,柴家可熱鬨了。這姑娘不但模樣俊,手腳也麻利,做飯洗衣樣樣在行。屯子裡的小夥子們聽說柴家來了個天仙似的妹子,都找借口往柴家跑。可說來也怪,凡是打湘裙主意的,不是走路摔跟頭,就是吃飯噎著,最邪乎的是屯東頭的王老五,半夜夢遊差點掉進冰窟窿裡。
柴二對湘裙也是動了心,但他老實,隻敢遠遠看著。湘裙對他倒是格外親近,常幫他縫補衣裳,做他愛吃的菜。柴大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隻是常常一個人坐在堂屋裡發呆。
這天夜裡,柴二起夜,經過柴大屋外,聽見裡麵有人說話。
“堂口要開了,你得抓緊。”是個女子的聲音,又尖又細,不像是湘裙。
“我知道,可二子那孩子…”是柴大的聲音,聽著有些虛弱。
“管不了那麼多了,三月三之前必須開堂立位,不然咱們都得遭殃。”
柴二聽得雲裡霧裡,正要再聽,屋裡突然安靜了。他趕緊回了自己屋,這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柴二發現柴大臉色蒼白得嚇人,像是大病了一場。他要去請郎中,柴大死活不讓:“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湘裙在一旁默默熬藥,眼圈紅紅的。
過了兩日,柴大把柴二叫到跟前:“二子,叔有事要交代你。咱家祖上供過狐仙,傳到我這兒,仙緣要續上了。湘裙她…她不是凡人,是胡家女仙,來助咱家立堂口的。”
柴二聽得目瞪口呆,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怪事,心裡信了七八分。
柴大接著說:“立堂口是大事,得選個黃道吉日,請二神敲鼓,迎仙家落馬。可眼下有個難處,咱家功德不夠,仙家落不了位。唯一的法子,是你娶了湘裙,借她的仙緣穩住堂口。”
柴二愣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湘裙她…願意嗎?”
“隻要你願意,她自然願意。”柴大說著,又咳嗽起來。
當晚,柴二在院子裡碰見湘裙。月光下,湘裙穿著那件紅襖,美得不似凡人。
“二哥哥,叔父跟你說了?”湘裙低著頭,聲音細細的。
柴二點點頭,鼓起勇氣問:“你…真是仙家?”
湘裙抬起頭,眼睛裡水汪汪的:“我是胡家三太爺座下的小仙,修了二百多年,還差些功德才能成大道。你家祖上對我家有恩,我是來報恩的。”
“那你嫁給我,不委屈嗎?”柴二問。
湘裙笑了,酒窩深深:“二哥哥人好,我願意。”
婚事就這麼定下了,日子選在二月二龍抬頭。消息一傳出去,整個靠山屯都炸了鍋。有人羨慕柴二走了桃花運,有人說柴家娶了個妖精。最坐不住的是屯子裡的神婆黃三姑,她家供的是黃仙,在屯子裡吃香火吃了十幾年,如今柴家要立狐仙堂口,這不是搶生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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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姑放出話來,說柴家引邪祟入宅,遲早要遭報應。還鼓動幾個老婆子,說湘裙來路不明,指不定是什麼山精野怪。
柴二聽了這些閒話,心裡不痛快。湘裙卻不在意,照樣忙裡忙外準備婚事。隻是柴大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常常一睡就是大半天。
這天,柴二從集上買紅布回來,剛進屯子就聽見哭喊聲。跑過去一看,是黃三姑家的房子著了火,火勢凶猛,眼看就要燒到隔壁。屯裡人都來救火,可那火邪門得很,水潑上去反而更旺。
黃三姑癱坐在地上哭天喊地:“這是有人作法害我啊!天殺的狐媚子!”
正亂著,湘裙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她站在火場外,默默念了句什麼,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往火裡一灑。說來也怪,那火勢頓時小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滅了。
眾人都看呆了,黃三姑卻不領情,指著湘裙大罵:“妖女!就是你放的火!”
湘裙也不爭辯,轉身走了。柴二追上去,問到底怎麼回事。湘裙歎了口氣:“是她家黃仙發怒,嫌她心不誠,香火錢昧下太多。我不過是幫著說了句話。”
柴二這才知道,湘裙雖是狐仙,在仙家裡卻是有名的心善,常幫著調解各家堂口的紛爭。
轉眼到了二月二,柴家張燈結彩辦喜事。柴大強撐著起來主持,拜堂時,他坐在主位,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
拜完堂,正要入洞房,門外突然傳來鼓樂聲。柴二開門一看,隻見一群人敲鑼打鼓朝柴家走來,為首的是個穿長衫的老者,留著山羊胡,眼睛眯成一條縫。
“柴大兄弟,聽說今兒個你家雙喜臨門,老哥我特來賀喜啊!”老者拱手笑道。
柴大臉色一變,低聲對柴二說:“這是柳二爺,供的是柳仙蛇仙),跟咱家祖上有些過節。”
柴二忙迎上去行禮。柳二爺擺擺手,徑直走到堂屋,看見供桌上擺著的狐仙牌位,嘿嘿一笑:“柴大啊柴大,你家祖上那點本事,能撐起狐仙堂口?彆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
湘裙從裡屋出來,對柳二爺福了一福:“柳二爺遠道而來,喝杯喜酒吧。”
柳二爺上下打量湘裙,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胡家妹子好相貌,可惜啊,跟了個沒根基的。”
這話說得難聽,柴二正要發作,柴大按住了他,對柳二爺說:“二爺今日若是來喝喜酒的,柴家歡迎。若是來找事的,就彆怪我不念舊情了。”
柳二爺哈哈大笑:“好好好,喝酒喝酒!”
這頓喜酒喝得彆扭,柳二爺帶來的那幫人,個個眼神不善。喝到半夜,柳二爺突然說:“柴大,聽說你得了件寶貝,能讓凡人見鬼神,拿出來讓老哥開開眼?”
柴大臉色一沉:“二爺說笑了,哪有這種東西。”
“沒有?”柳二爺冷笑,“那你家柴二,怎麼就能看見湘裙仙子的真身?”
原來柴二自從貼身帶著柴大給的姻緣符,偶爾能看見湘裙身後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湘裙說這是仙氣相通,等成了親就好了。
柴大正要解釋,突然一陣陰風刮過,堂屋裡的蠟燭全滅了。黑暗中,隻聽見柳二爺陰森森的聲音:“柴大,你不交出寶貝,今兒這喜事,就變喪事吧!”
話音剛落,屋裡響起嘶嘶的聲音,像是有無數條蛇在爬。柴二嚇得腿軟,湘裙一把拉住他,低聲說:“彆怕,有我在。”
隻見湘裙手捏法訣,口中念念有詞,身上泛起淡淡的紅光。紅光所到之處,嘶嘶聲漸漸小了。突然,供桌上的狐仙牌位亮了起來,一道白光射出,直衝柳二爺。
柳二爺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了,他那幫手下也作鳥獸散。
蠟燭重新點亮,柴大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湘裙扶住他,眼淚掉了下來:“叔父,您不該動用本命真元…”
柴二這才明白,剛才那白光,是柴大拚了命發出來的。
柴大擺擺手,對柴二說:“二子,叔時日不多了。你記住,三月三之前,一定要把堂口立起來。柳二爺不會善罷甘休,黃三姑也會搗亂,但你隻要有湘裙在,就…”
話沒說完,柴大頭一歪,沒了氣息。
柴二和湘裙哭成了淚人。按規矩,停靈三天才能下葬。可第二天夜裡,怪事就來了。
先是聽見院子裡有動靜,柴二出去看,隻見月光下,無數條蛇盤在柴大的棺材上,吐著信子。柴二嚇得正要喊,湘裙出來了。她對著蛇群念了段咒語,蛇群慢慢退了。
接著,黃三姑帶著一幫老婆子來鬨,說柴大死得蹊蹺,要開棺驗屍。正鬨著,棺材蓋突然自己打開了,柴大的屍身坐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黃三姑。
黃三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跑了。柴二也嚇得不輕,湘裙卻說:“這是叔父的殘魂在保護咱們。”
第三天,柴大下葬。墳剛填好,天上突然下起了太陽雨。湘裙臉色一變:“不好,這是有人破了咱家的風水局!”
她拉著柴二跑到後山老槐樹下,果然,那個石敢當被人挪了位置。湘裙掐指一算,咬牙道:“是柳二爺乾的,他要斷咱家的地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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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地麵突然震動起來,老槐樹嘩嘩作響。湘裙掏出一把紅線,飛快地在石敢當周圍布了個陣法。震動慢慢停了,湘裙卻吐了口血。
“湘裙!”柴二扶住她。
“我沒事,”湘裙擦擦嘴角,“隻是動了真氣。二哥哥,咱家這堂口,怕是難立了。”
柴二心疼得不行,恨自己沒用。他想起柴大臨終的話,突然問:“湘裙,叔父說的寶貝,到底是什麼?”
湘裙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掏出個小鏡子:“是這個,狐仙照妖鏡,能照鬼神,也能聚靈氣。叔父本想用它幫你開天眼,以後好打理堂口。”
柴二接過鏡子,入手冰涼。他照了照自己,鏡中的他頭頂隱約有團白光。再照湘裙,鏡中竟是一隻白狐,身後三條尾巴輕輕擺動。
“我有三百年道行,本該有六尾,可為了報恩,自損了三尾。”湘裙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