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山東濟南府西邊五十裡,有個村子叫胭脂溝,村東頭住著個老皮匠,姓卞,手藝是祖傳的。卞皮匠有個獨生女,小名胭脂,年方十八,生得水靈靈的,尤其一雙眼睛,像會說話似的。村裡人說,胭脂這名字取得好,人如其名,臉蛋兒總透著桃花般的紅潤。
胭脂溝之所以叫這名字,是因為村後山溝裡長滿了一種叫“胭脂草”的野花,秋天開花時紅豔豔一片。傳說這草是古時一位被負心郎拋棄的女子淚灑山野所化,沾了靈氣,村裡的女兒家常用它染指甲、塗嘴唇。
這年秋天,卞皮匠得了重病,臥床不起。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胭脂隻得日夜趕工,替人縫補鞋襪,換幾個銅板給父親抓藥。這天黃昏,胭脂正坐在窗前納鞋底,忽然聽見門外有人說話。
“卞姑娘在嗎?”
胭脂抬頭一看,是個穿長衫的年輕後生,眉眼清秀,手裡提著個藥包。她認得這是村西頭宿秀才,名叫宿介,去年中了秀才,是村裡唯一的讀書人。
“宿先生有事?”胭脂隔著門問。未出閣的姑娘,不好隨便讓陌生男子進門。
宿介站在門外,有些局促:“我聽說卞大叔病了,正好今日去鎮上,順便抓了副藥,也不知對不對症。”
胭脂心裡感激,卻還是不敢開門。她父親病重,家中無男丁,若是被人說閒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宿介似乎明白她的顧慮,將藥包放在門外的石墩上,後退幾步:“藥放這兒了。姑娘保重,我先走了。”
胭脂待他走遠,才開門取了藥包,裡麵除了藥材,還有一小包紅糖。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當晚,胭脂煎了藥給父親服下。說來也怪,這副藥吃下去,卞皮匠竟好了大半,能坐起來喝粥了。胭脂心裡對宿介更是感激。
過了幾日,胭脂去後山采胭脂草,想曬乾了賣到鎮上換錢。剛采了半籃子,忽然聽見草叢裡有動靜。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隻火紅色的狐狸,正歪著頭看她。
那狐狸不怕人,反而走近幾步,嘴裡竟吐出人言:“胭脂姑娘,你印堂發黑,近日怕是有禍事臨門。”
胭脂驚得倒退兩步,籃子都掉在地上。她聽村裡老人說過,後山有狐仙,但從未親眼見過。
狐狸就地一滾,化作個穿紅衣裳的婦人,約莫三十來歲,眉眼嫵媚。她拾起籃子,遞還給胭脂:“姑娘莫怕,我是這山裡的胡三娘,受你祖上恩惠,特來報恩。”
原來,胭脂的曾祖父曾救過一隻受傷的白狐,那白狐就是胡三娘的祖母。胡家狐族最重恩怨,一直想報答卞家,卻總找不到合適時機。
胡三娘說:“我觀你麵相,紅鸞星動,卻又帶煞氣。你可是對那宿介有了心思?”
胭脂臉一紅,低頭不語。
胡三娘歎氣:“緣分本是天定,但你這段姻緣裡摻了孽債。我送你一盞燈。”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盞小巧的琉璃燈,隻有巴掌大,燈芯卻是胭脂草編的。
“這胭脂燈你收好。若遇危難,點燃它,我能感知。但記住,燈隻能點三次,三次之後,燈滅緣儘。”
胭脂接過燈,剛要道謝,胡三娘已化作紅狐,竄入草叢不見了。
回家路上,胭脂心裡七上八下。走到村口老槐樹下,恰巧遇見鄰村有名的混混毛大。毛大本是個遊手好閒之徒,整日偷雞摸狗,見胭脂生得俊俏,早就動了歪心思。
“喲,這不是胭脂妹子嗎?采草呢?”毛大嬉皮笑臉地湊上來。
胭脂側身避開,快步往家走。毛大在身後喊道:“妹子慢點走,改天哥去你家提親!”
胭脂又羞又氣,回到家關上門,心還怦怦直跳。
如此過了半月,卞皮匠的病漸漸好轉,能下地走動了。這日傍晚,村裡忽然來了個貨郎,挑著擔子搖著撥浪鼓,吆喝著賣胭脂水粉。貨郎二十出頭,長得眉清目秀,自稱姓鄂,從江南來。
胭脂隔著門縫看了看,想起自己采的胭脂草還沒賣掉,便開了半扇門,怯生生地問:“這位大哥收胭脂草嗎?”
鄂貨郎一見胭脂,眼睛都直了,忙說:“收!收!姑娘有多少?”
兩人正說著,宿介恰好從鎮上回來路過。見陌生男子在胭脂家門口,宿介皺了皺眉,上前道:“天色不早,貨郎該去找客棧投宿了。”
鄂貨郎見來人是個書生打扮,不敢造次,收了胭脂的草,付了錢便走了。
宿介對胭脂說:“姑娘,外鄉人不可輕信。這世道不太平,要小心些。”
胭脂點點頭,心裡卻甜滋滋的。
誰料這一幕,被躲在草垛後的毛大看了個真切。毛大眼珠一轉,生出個歹毒的念頭。
當夜三更,月黑風高。胭脂睡得正熟,忽聽窗欞“咯吱”一聲。她驚醒過來,見窗外有個黑影,嚇得正要喊,那黑影壓低聲音說:“胭脂莫喊,我是宿介。”
胭脂一愣,就這遲疑的工夫,那黑影已撬開窗戶跳了進來,一把捂住她的嘴。胭脂拚命掙紮,摸到枕邊的胭脂燈,慌亂中也不知怎的,那燈竟自己亮了起來,發出幽幽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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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哎喲”一聲,似被紅光灼到,鬆了手。胭脂趁機大喊:“有賊啊!”
左鄰右舍被驚動,紛紛點燈出來看。黑影慌不擇路,翻牆逃跑時,在牆頭掉了一隻鞋。
眾人舉著火把趕來,卞皮匠氣得渾身發抖。有人撿起那隻鞋,是雙半舊的千層底布鞋,鞋底納得密密實實,一看就是讀書人穿的式樣。
村裡教私塾的老先生看了看鞋,沉吟道:“這針腳…像是宿秀才的娘子王氏的手藝。”
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宿介去年娶了鎮上王鐵匠的女兒,那王氏的女紅是出了名的好。
第二天一早,裡正帶著人去了宿介家。宿介正在晨讀,見眾人來勢洶洶,莫名其妙。裡正拿出那隻鞋,宿介臉色大變:“這鞋是我的,但…但昨晚我一直在家溫書,娘子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