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八年,江南水鄉鶴鳴鎮。
鎮東頭有家木匠鋪,掌櫃姓郭,單名一個安字。郭木匠手藝精湛,為人卻有些憨直,鎮上人說他“鋸子削得尖,心眼實得很”。他與妻子王氏守著三間瓦房,膝下無子,隻收了個徒弟叫順子。
那年秋天,鎮西綢緞莊的李老板要嫁女兒,請郭安打一套雕花婚床。郭安帶著順子忙活了半個月,床架子剛搭好,出事了。
綢緞莊庫房夜裡遭了賊,丟了三匹上好的杭綢。李老板清早發現後勃然大怒,一口咬定是內賊所為。賬房先生孫五在一旁煽風點火:“掌櫃的,昨夜隻有郭木匠在鋪裡趕工,他說要雕那對鴛鴦,熬到三更才走。”
郭安百口莫辯。他確實熬了夜,但走時庫房門鎖得好好的。李老板卻不聽,讓人搜了郭安的家,竟真在柴房草堆裡翻出一匹杭綢。郭安驚得臉色煞白,連喊冤枉。王氏哭倒在地,順子急得直跺腳。
“人贓俱獲,還有什麼好說!”李老板冷笑,“送官!”
鶴鳴鎮的鎮長姓趙,與李老板是連襟。郭安被押到鎮公所,趙鎮長簡單問了問,拍案道:“偷盜財物,按鎮規當杖責二十,賠償三倍!”
郭安大喊:“青天大老爺,小的冤枉!那綢子定是有人栽贓!”
趙鎮長不耐煩地擺手:“難不成李老板自己偷自己?行刑!”
兩根水火棍輪番落下,郭安咬緊牙關不肯認。打到第十五棍時,他忽然噴出一口鮮血,倒地不動了。衙役探了探鼻息,臉色大變:“沒……沒氣了。”
趙鎮長一愣,隨即皺眉:“既是畏罪自絕,拖去亂葬崗埋了。此事了結,不得再議。”
二
郭安的屍首被草席一卷,扔到了鎮外五裡的亂葬崗。王氏哭暈數次,順子咬牙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物,想給師父買口薄棺,卻被李老板派人威脅:“敢葬這賊骨頭,連你一起趕出鎮去!”
當夜,亂葬崗陰風陣陣。野狗嗅著血腥味圍攏過來,正要撕扯草席,忽然一陣黑風卷過,野狗們哀嚎著四散奔逃。
月光下,兩個身影浮現。一個牛頭人身,一個馬麵人身,手持鐵鏈鎖枷。
“郭安,陽壽未儘,枉死之魂,隨我們去城隍爺那裡申冤。”牛頭的聲音嗡嗡作響。
草席中飄出一道淡影,正是郭安魂魄。他茫然四顧,見自己屍身慘狀,悲從中來:“我死得冤啊!”
馬麵抖了抖鎖鏈:“冤不冤,城隍爺自有公斷。走吧。”
三道影子飄飄忽忽,穿過小鎮,越過河流,來到一座青磚灰瓦的廟宇前。門楣上“鶴鳴鎮城隍廟”六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郭安生前每月初一都來上香,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進來。
大堂上,城隍爺端坐正中,麵如重棗,長髯垂胸。左右判官手持生死簿,堂下陰差肅立。
“郭安,你陽壽該有六十八,如今四十未到,為何至此?”城隍爺聲如洪鐘。
郭安跪倒哭訴冤枉。城隍爺命判官查生死簿,又喚來當地土地公詢問。不多時,真相大白——那匹杭綢是賬房孫五偷的,他早與李老板小妾有私情,想偷綢變賣後私奔。那夜見郭安在鋪中,便起歹心栽贓。行杖的衙役中有一個收了孫五錢財,下手格外狠毒。
城隍爺勃然大怒:“陽間官吏昏聵,草菅人命!牛頭馬麵,速將李貴、孫五、趙德彪三人魂魄拘來!”
三
且說李老板李貴,那夜正在小妾房中酣睡,忽然渾身冰冷,睜眼見牛頭馬麵立在床前,鐵鏈已套上脖頸。他驚叫一聲,魂魄已被扯出體外。那邊孫五和趙鎮長也一並被拘。
城隍廟中,三人魂魄跪成一排。城隍爺將案情一說,李貴喊冤:“城隍老爺明鑒,我實不知情啊!”
孫五麵如死灰,趙鎮長卻強作鎮定:“城隍爺,陽間事陽間了,陰司插手恐怕不合規矩。”
“好個不合規矩!”城隍爺冷笑,“你等濫用權柄,害人性命,今日就讓你們見識陰司規矩。判官,按律該如何?”
判官翻開律典:“李貴誣告致人死亡,當減壽二十年,家業敗落;孫五栽贓陷害、行賄殺人,當入刀山地獄十年,後轉世為畜;趙德彪貪贓枉法,當減壽十五年,病死床榻。郭安冤死,可許他還陽七日了結心願,再入輪回,來世投生富貴人家。”
城隍爺點頭:“準判。但郭安屍身已損,還陽需借體。”他掐指一算,“鎮北破廟有個凍斃的乞丐,肉身尚完好,郭安,你可暫借七日。”
郭安叩首:“謝城隍爺!但小人掛念家中妻子徒弟,還有那未完工的婚床……”
“癡人。”城隍爺歎道,“罷了,本座再許你一樁——這七日你雖有形無實,但可施展生前木匠手藝一次。切記,七日後的子時,必須歸還肉身,否則魂飛魄散。”
四
次日清晨,鶴鳴鎮炸開了鍋。
先是李老板家中起火,燒了三間庫房;接著賬房孫五莫名瘋癲,胡言亂語說見到郭安索命;趙鎮長則一病不起,滿口“饒命”。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更奇的是,鎮北破廟那個凍死的乞丐“複活”了。他跌跌撞撞走到郭安家門前,敲開門,對驚愕的王氏喊了聲:“娘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