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六年,魯地臨河鎮。
張順子揣著剛發的工錢往家走,路過鎮西頭王家賭坊時,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挪不動了。裡麵傳來骰子碰撞聲、吆喝聲、狂喜的尖叫和絕望的歎息,像無形的鉤子,拽著他的魂。
“就玩兩把。”他喃喃自語,抬腳邁進了那扇黑漆木門。
三個月前,順子還是個勤快人。他在鎮上糧行當夥計,媳婦翠花在家紡線織布,雖說算不上富裕,但溫飽有餘,夫妻和睦。直到那天賭坊新掌櫃王老七在街上發“紅票”——免費試玩三把,順子被幾個相熟的拉進去嘗鮮,竟贏了五塊大洋。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起初隻是贏,順子覺得自己開了竅,找到了一條發財的捷徑。漸漸地,輸贏開始交替,但那種心跳加速、渾身發熱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糧行掌櫃看他最近魂不守舍,幾次警告無效,上月把他辭了。
今晚順子揣著最後三塊大洋,那是翠花讓他買米買麵的錢。
賭桌上,順子雙眼赤紅。奇怪的是,他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在賭——每當骰子要開時,耳邊總有個若有若無的聲音提示:“押大”或“押小”。起初幾次靈驗,他便信了這“直覺”。可到了關鍵局,那聲音卻像故意捉弄他,總在最後關頭說反話。
三塊大洋轉眼成了彆人的。
“再來!我賒賬!”順子吼道。
王老七叼著煙袋,眯眼看著他:“順子啊,你已欠了二十塊大洋。這麼著,把你家那三畝水田抵給我,我再借你五塊。”
順子腦子裡“嗡”的一聲。那是張家祖傳的地,爹臨終前千叮萬囑不能賣。可那聲音又在耳邊蠱惑:“押!贏了不僅能贖地,還能翻本!”
他哆嗦著按了手印。
五塊大洋在桌上還沒焐熱,又進了彆人的口袋。
順子癱倒在地,王老七的笑聲像鈍刀子割著他的肉:“三天後我來收地契,拿不出來,可彆怪我不講情麵。”
夜已深,順子失魂落魄往家走。經過鎮東頭老槐樹時,他忽然看見樹下蹲著個人影,正就著月光看什麼書。
是陳先生。
陳先生是去年搬到鎮上的,獨居在鎮外山腳下一處舊宅。平日裡靠給人寫字、代寫書信為生,偶爾也幫人看看風水、選選日子。鎮上人說他有“道行”,但陳先生自己從不宣揚,隻說略懂些祖傳的方術。
“順子,這麼晚了還不回家?”陳先生抬起頭。月光下,他約莫五十來歲,清瘦麵容,三縷長須,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竟有些微光。
順子突然跪倒在地:“陳先生,救救我!”
聽完順子斷斷續續的講述,陳先生長歎一聲:“賭之一字,害人至深。你且起來,我隨你去看看。”
兩人來到順子家,三間土坯房,院牆已塌了一角。翠花正在燈下垂淚,見丈夫回來,又見有外人,強打精神起身倒水。
陳先生在屋內走了一圈,最後停在順子常坐的凳子上方,伸手在空中虛抓一把,放在鼻前嗅了嗅。
“你招惹上‘賭鬼’了。”
“賭鬼?”
“不是陰曹地府的鬼,是野神遊魂中的一類,專附嗜賭之人。”陳先生神色嚴肅,“這類東西以人的貪欲為食,先是給你點甜頭,待你深信不疑,便控製你輸得精光,最後連魂魄都成了它的養料。”
翠花嚇得捂住嘴,順子更是麵如死灰。
“先生能救我嗎?我願做牛做馬報答!”
陳先生沉吟片刻:“救你可以,但有三件事你必須做到。”
“您說!”
“第一,自此戒賭,終生不碰;第二,三天內需將所欠賭債還清;第三,需做一件大善事彌補過錯。”
順子苦著臉:“可我哪來的錢還債?”
陳先生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紙,一支朱砂筆,就著油燈畫了一道符。那符形如纏繞的鎖鏈,中間有個古體的“止”字。
“將此符貼身帶著,明日你再去賭坊,將最後三文錢押上。記住,無論耳邊聲音說什麼,都反其道而行之。”
順子接過符紙,入手溫熱。
“這符能保你贏錢?”他眼睛又亮了。
陳先生搖頭:“這符是‘鎮欲鎖’,專克賭鬼。你帶著它,賭鬼便不能直接操控你的輸贏,但你若自己起了貪念,神仙也救不了你。記住,贏回本錢就收手,多一文都不能要。”
次日,順子懷揣符紙,兜裡隻有最後三文錢,再次踏入王家賭坊。
王老七見他進來,咧嘴笑道:“怎麼,順子,找到錢了?”
“最後三文,玩一把就走。”
眾人哄笑。順子擠到賭桌前,剛掏出銅錢,耳邊那熟悉的聲音又響起了:“押大,這次必中!”
他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正要將錢推向“大”字區,胸口符紙突然一陣發熱,燙得他一哆嗦。想起陳先生的話,他咬牙將三文錢推到了“小”字上。
開盅——一二三,小!
三文變六文。
那聲音急了:“繼續押小!”
順子想起陳先生的叮囑,將六文全押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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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盅——四五六,大!
如此反複,每次都與耳邊的提示反著來,順子麵前的銅錢越堆越高。一個時辰後,他已贏了二十塊大洋——正好夠還債。
賭坊裡安靜下來,眾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王老七臉色陰沉,使了個眼色,莊家悄悄換了副骰子。
順子擦了擦汗,準備收手。可看著麵前白花花的銀元,耳邊那聲音突然變得極其誘惑:“再押一次,最後一把,贏了就能把地也贖回來!”